法国朗德森林大火与消防改革

1949年8月19日下午14时左右，法国朗德发生森林火灾。大火直至9月初才被完全扑灭，过火面积约5万公顷，相当于巴黎市面积的5倍。此次火灾导致82人罹难，经济损失约500亿法郎（当年币值）。它是法国现代史上最严重的森林火灾。

朗德自然地区位于位于法国西南部新阿基坦大区，西临大西洋，东接加龙河，面积约14,000平方公里，占法国本土面积的1.7%。那里有欧洲最大的人工林，面积达100万公顷。

一、火灾隐患

朗德地区长期存在较大的火灾隐患，当年各方面特殊情况，使火灾风险大大提高。

1949年夏季异常炎热，法国西南部遭遇持续高温天气（气温超过40°C），土壤和植被极度干燥。6-8月总降水量仅45毫米，不及常年同期（220毫米）的20%当时大西洋沿岸又常刮强西风，盛行的密史脱拉风，平均风力7-8级，风速13-20m/s， 阵风峰值达 24m/s。

朗德森林以海岸松为主，占比超95%。这种松树富含树脂，极易燃烧。长时间的干旱，使松树针叶含水量降至30%（正常70-80%），而可燃的松脂分泌量增加 40% 。

战后木材需求激增，伐木后枯枝未及时清理，林下堆积30cm厚的干燥松针（可燃物负荷量达40吨/公顷）。

朗德的地形是平坦沙地，海拔落差<50m，河流仅占区域面积1.2%，而且缺乏自然阻隔带：那里又缺乏阔叶林和防火带等防火屏障。一旦起火，蔓延速度快。

当地有烧荒的传统习惯。农民在夏季焚烧农田残余物，有时失控会引燃森林。铁路穿过朗德地区，当时的蒸汽火车燃煤烟囱可能迸发火星，成为火源。游客和伐木工人未熄灭的烟头或篝火也容易引发火灾。

相对严重的火灾隐患，消防力量却极为薄弱。当年二战结束不久，法国林业资源管理尚未完全恢复，基础消防设施，如瞭望塔、消防通道显然不足，一旦发生火灾，难以及时发现，人员也不容易及时疏散。

1949年法国尚未建立现代化森林消防体系，缺乏专业森林消防队，森林灭火主要依赖军队和志愿者，他们缺乏专业消防设备，灭火效率极低，并且缺乏灭火飞机空中支援。

发生森林大火的各种条件一应俱全，火灾在所难免。

二、火灾扑救

8月19日14时，萨布勒的村民发现附近森林起火，于是向有关方面报告，并用铁锹和树枝尝试灭火。 16时30分，火势因强风失控，向吕贡方向蔓延，当地宪兵队组织居民疏散。到了夜间，由于缺乏照明设备，扑救工作被迫完全停止，过火面积已达800公顷。

20日早晨，军方调派2个工兵连（约300人）使用炸药开辟防火带，但因火势过快，没有起到阻止火势蔓延的作用。工兵连转而采用"以火攻火"策略，反向点火。然而天不遂人愿，风向突变，反而酿成新的火点。

23日， 25名消防员和志愿者在建立隔离带时被火墙（即森林火灾中因极端热对流形成的垂直火焰幕墙）包围，因吸入高温浓烟窒息殉职。当天，单日蔓延面积达1.2万公顷，火焰高度超过80米。

人们用人力开辟隔离带开挖速度仅10米/小时；相比之下，推土机的开挖速度可以达到300米/小时。

人们用马车运水到火场，每次仅能运2吨，相比之下，直升机吊桶一次能装3吨，而且来回快得多。人们又用火车运水，可每列20节车厢仅够扑灭0.5公顷，远远不够。

当时火场通讯指挥依靠邮局电话线，它常中断，挺耽误事。

缺乏先进的灭火和通信设备，严重降低了灭火战斗的效率。

25日迎来转机，风速降至3级，气温下降5℃。火场指挥部及时调整战术，用湿毛毯覆盖房屋，集中保护村庄而非森林。9月3日最后余火被扑灭。这次灭火救援共投入1.2万人次，消耗约15万吨水，相当于60个标准泳池的水量。

82名遇难者中，有58人因吸入高温气体瞬间窒息而丧生，尸检显示气管黏膜灼伤。起火原因事后无法确定。

这场扑救行动暴露了前现代消防体系的致命缺陷：火势每小时推进的速度，远超人力扑救能力的极限。其惨烈程度，直至2009年澳大利亚"黑色星期六"大火才被超越。

如今朗德森林保留着当年的焦木标本，树干炭化层厚度仍清晰可见。这场火灾催生出了全球首个森林火灾数学模型，现藏于巴黎综合理工学院档案馆。

三、总结教训

事后，法国政府对这场火灾的教训进行了深入总结，除了对自然条件导致的火灾隐患加深认识外，重点研究森林火灾管理和应对措施上存在的问题。

一是防火管理政策上有漏洞。允许铁路蒸汽机车穿过林区通行。由此产生的火花引燃记录达每年17次之多。另外农业焚烧不受监管，附近农民在8月份森林火灾高发期照样焚烧秸秆。

二是森林灭火力量极为薄弱。全国专业森林消防队数量为零，且有关机构缺乏机械化灭火设备。发生火灾后，依靠当地农民用铁锹和树枝扑救，效率十分低下。

三是缺乏火灾预警设施。全境仅9座木质瞭望塔，平均监测盲区达80平方公里，以致报告火警延迟了4小时。

四是林业公司防火投入经费减少，压缩至0.2法郎/公顷。

五是居民防火意识薄弱，人们进林区吸烟率估算超60%。

四、全面改革

针对存在的问题，法国政府对森林消防展开了全面的改革。

首先是在20世纪50年初成立了森林火灾防控系统（DFCI）。它是国家综合性的森林火灾防控体系，涵盖预防、监测、扑救和生态管理等多个方面。

中央政府设立永久性DFCI国家委员会，由负责消防的内政部、负责林业的农业部和负责气候的生态转型部共同监管。各省设有DFCI地方协会，负责执行DFCI的决定。国家林业局（ONF）和地方消防局（SDIS）负责配备专职DFCI技术团队。

DFCI有责任确保瞭望塔、防火带、储水点等基础设施永久完好存在并逐年升级，年度预算约3亿欧元，占法国林业总投入的35%。

在动态计划方面，DFCI每5年更新《国家森林防火计划》，采购新技术装备，如2024年增配AI监测无人机。根据气候模型预测、调整高风险区，也是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

DFCI还负责制定和实施季节性应急方案，包括落实每年6-9月启动的“夏季防火特别行动”，确保航空消防力量翻倍，灭火飞机从12架增至24架；DFCI还负责颁布临时禁火令，以及建立防火巡逻队。

其次是建立专业消防队。1951年《特别防火法》首次要求各省组建森林消防分队，隶属市镇消防局。 首批招募了1,200名专职队员。1960年进行专业化改革，成立了国家森林消防培训中心，负责对队员进行系统的培训。到了2023年，常备队员达到8,200人，在夏季高危期还要增聘3,000名临时队员。消防队的各种装备也随着时代的进步而更新迭代。

再者是建设和发展火灾监测与预警系统。各地在森林制高点建立瞭望塔，配备望远镜和通信设备，24小时监测火情。如今，法国南部，如普罗旺斯和朗德，有数百座瞭望塔在火灾季节发挥作用。

接下来是建设气象预警系统。法国气象局开发了森林火灾风险指数，结合温度、湿度、风速预测火灾风险。在高风险天气期间，政府会发布禁火令，禁止野外用火。

21世纪后，法国采用卫星热成像和无人机巡逻，进一步提高了早期火灾预警能力。

第四是通过颁布法律法规加强森林防火。《森林法典》强制要求高风险区（如普罗旺斯、朗德等）必须建立防火带网络 ，明确这是土地所有者（包括国家、市镇、私人）的法定义务。各省根据《环境法典》第L133-1条制定细则。 例如：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蓝色海岸大区规定防火带间距≤500米。有关法规要求，森林内吸烟罚款135欧元，纵火最高判30年监禁。另外《森林法典》还对森林受控焚烧和树种改造做出规定，以加强森林防火。

第五是加强国际协作。在欧盟森林防火体系内，法国与西班牙、意大利、希腊等南欧国家建立跨国森林消防协作机制。在2025年8月，法国南部奥德省发生大规模森林火灾时， 西班牙、瑞典等欧盟国家根据欧盟民防机制提供了灭火飞机增援。

第六是大力开展公众防火教育。为了纪念1949年8月20日在朗德大火中殉职的25名火灾扑救人员，法国政府 将8月20日定为"森林防火日" ，每年在这一天推出各种“防森林火灾风险”的宣传运动，内容涵盖教育居民和游客如何安全露营、烧烤，发现火情时如何报警等等。

全国每年开展2,000场以上防火演习，参与率超70%。 学校必修课纳入森林火灾逃生技能。

由各项改革措施得到有效落实并不断改进，如今朗德地区虽然仍是法国火灾高风险区，但已有76年未发生同等规模灾难。火灾平均过火面积控制在1949年的0.3%以下，成为全球人工林防火的成功范例。

不仅朗德地区，全法国1949年后未再发生单场超5万公顷的灾难性火灾。现代监测系统和快速响应大大缩短森林火灾的平均扑灭时间；专业消防队的建立、加强和疏散机制则使森林火灾致死人数大幅下降。

文|范强强

图|来自百度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