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雅安日报》
□肖文林
周末,友人约饭。临窗坐定,他执菜单沉吟半晌,忽抬头对老板道:“清炒红薯叶……”
我不觉失笑:“红薯叶有什么吃头?不过是旧时喂猪的。”友人拊掌大笑:“你这就外行了。”随即发来几条短视频,里头的专家侃侃而谈,称美国某大学研究证实,红薯叶提取物具抗癌活性。国内两元一斤的寻常物,在北美竟售天价。看着画面中翠绿的叶片,我有些恍惚。
红薯原产美洲,不择水土,病虫害少,贫瘠之地亦可繁茂。明时由闽商陈振龙引入我国沿海,至清乾隆年间,已是“四海之内,遍地红薯”之景。诗词文献亦多见记载,如清人黄名香《咏金薯》云:“南邦处处传佳种,荒歉常供世上人。”记忆里,每年惊蛰过后,父亲总下到地窖,小心捧出越冬的种薯,拣出健康饱满者备用。那些暗红的块根带着地窖的潮气,仿佛还做着关于泥土的梦。
春分时节,全家齐上阵。父亲用锄头勾出整齐畦垄,将土捶细;母亲则将薯种并排插入,撒上农家肥,覆以细土,如为婴孩盖被。最后蒙上透明薄膜,阳光透下,温棚里渐渐氤氲生机,水珠润泽干土。不过旬日,嫩紫的幼芽破土而出,顶晶莹露珠,蜷曲的叶瓣如婴儿拳头,在春风中徐徐舒展成心形叶。
待藤蔓渐长,便需移栽。红薯最是随遇而安,荒坡崖畔、沟渠路边,有一抔土便能安身。夏日里,薯藤恣意蔓延,如碧浪涌过田埂,漫过地垄,还与邻家藤蔓纠缠。此时,我们常挎竹篮采嫩叶,连柄带叶拿回,焯水凉拌或加蒜爆炒,淋几滴香油便是佳肴,爽口下饭。但更多时候,薯叶终究是用来喂猪的——大铁锅里煮着整锅红薯,混着剁碎的藤叶,热气腾腾倒进猪食槽。那年月家中所养年猪,皆是吃着红薯叶长大。
有趣的是,当年拌玉米面喂鸡鸭的红薯叶,如今成了宴上珍馐、养生人士必点菜品。餐馆里,老板亲自端来那盘清炒红薯叶:“您尝尝,今早刚买的嫩尖,根本不够卖。”盘中叶片油亮如翡翠,蒜末点缀若碎玉。入口微涩,继而回甘,确有野性清香。友人吃得津津有味,我却嚼出几分时光错位的滋味。
想来世间万物,大抵如此轮回。昔年苏东坡在黄州,发现猪肉乃穷人之食,富者不屑,经其巧手,成流传至今的东坡肉;沿海渔民赖以为生的紫菜、虾皮,亦从充饥物转为养生品。这片小小红薯叶,漂洋过海“镀金”归来,便从猪食变成金贵之物。若真能防病护人,倒也算造化弄人——曾解饥荒的薯块养人肠胃,其叶今竟可护人安康。
忽记起一件旧事:祖母总爱在薯叶丛中留几株大豆,看去有些突兀。我问其故,她笑答:“让它们作伴长大,一起经风历雨。”后来才知,大豆根系可改善土壤,根瘤菌能固氮,使红薯长得更肥壮。原来天地万物之间,早有相生相济之理。
离店时夕阳西斜,见街角老农推车叫卖红薯叶,竹筐中鲜叶扎捆整齐,卖相佳好,且冠以“绿色蔬菜”之名。我忽然明白,所谓珍贵,不过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机缘。就像这些曾经寻常的叶片,终于等到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更新时间:2025-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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