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麻花辫串起的青春岁月

七十年代,麻花辫串起的青春岁月

□谭莉

那时候的清晨,总是一样的。巷子里的雾气还没散尽,炉火的蓝烟袅袅地升着。我坐在门槛上,母亲站在我身后,手里握着一把半旧的木梳。梳齿划过头皮,有些涩,却也是温存的。她先将我的头发分成两股,匀匀的,然后用指头捻起一股,三下两下,便编将起来。头发在她手里服服帖帖的,像最听话的丝线。编好了,再用一根红毛线,或是废自行车胎剪成的橡皮筋,牢牢地扎住末梢。两条辫子,不长不短,正好垂在肩下,走起路来,便在胸前背后,安安稳稳地晃着。

这麻花辫,似乎是那个年月里所有姑娘 们共有的印记。走在街上,放眼望去,是一大片黑鸦鸦的、沉静的瀑布。我们的辫子,没有刘海,没有碎发,光光的额角,露出饱满的、属于年轻的弧度。它不像后来的头发那样,有那么多花样,那么多名目;它只是简简单单的两条,却仿佛将整个青春的端庄与羞涩,都紧紧地编织在里边了。

记得邻家有个姐姐,名字叫阿娟,她的辫子是我们那条巷子里最出名、最好看的。乌黑,油亮,一直垂到腰际,辫梢那里,总爱缠着两段天蓝色的玻璃丝,在太阳底下,会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夏天的傍晚,她洗过了头,就搬个小凳子坐在自家门口,一面哼着听不清词儿的歌,一面慢慢地梳着那两条长辫。她的手指是纤长的,动作是柔和的,那头发在她手里,便像有了生命似的。我们几个小些的女孩子,常常假装跳皮筋,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过去,心里满是说不出的羡慕。那时候我想,长大了,若能有一条像阿娟姐那样的辫子,大约便是顶顶幸福的事了罢。

我们的青春,也便像这麻花辫一样,是规矩的,又是充满了一种内在的、韧性的活力。它被时代的无形之手,用一种统一的、朴素的样式编织起来。我们穿着同样蓝的、灰的衣裳,背着同样绿的书包,读着同样的书,唱着同样的歌。然而,青春的汁液,却在这统一的样式之下,暗暗地、汹涌地流淌着。它藏在课桌底下偷偷传递的手抄歌词本里,藏在劳动时悄悄看向某个男同学的眼神里,藏在深夜被窝中借着手电筒读完一本小说后剧烈的心跳里。那两条沉静的麻花辫,束缚着我们,却也成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它随着我们奔跑、跳跃,随着我们在无人的角落里,发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轻轻的叹息。

后来,不知是哪一年,风忽然就变了。街上的色彩多了起来,红的,黄的,紫的,像打翻了的颜料盘。姑娘 们的头发,也一下子都散开了,烫成了波浪,吹成了高髻,或者干脆剪成利落的短发。起初,我还固执地编着我的麻花辫,走在街上,竟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了。那两条辫子,忽然就从青春的象征,变成了“土气”与“过时”的标记。终于,在一个有些燥热的下午,我走进理发店,对老师傅说:“剪了吧。”

剪刀“咔嚓”一声,干脆利落。我看着镜子里,那两条熟悉的黑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心里先是一阵空落落的茫然,随即又泛起一种新生的、跃跃欲试的激动。走出理发店,脖颈后面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荡荡的清凉。我甩了甩头,那短发便在风里拂着我的脸颊,痒痒的,像一种陌生的、自由的呼唤。

从那以后,我换过许多发型,长的,短的,直的,卷的。我的女儿也长大了,她的青春是五颜六色的,是张扬而外放的,她的头发染过栗色,烫过羊毛卷,她笑我年轻时的照片“土得掉渣”。我也跟着笑,心里却并无半点不快。

只是,在某些毫无预兆的时刻,那两条麻花辫的影子,又会悄然浮现。譬如在旧箱底翻出一张泛黄的合影,譬如在梦里回到那条长长的、有叫卖声的巷子。这时候,我便会静静地坐下来,仿佛又感觉到母亲那温存而有力的手,在我的发间穿梭,一下,又一下。我忽然明白了,那麻花辫,哪里仅仅是头发呢?它是一个时代的注脚,是一整代人青春的模样——那被紧紧编织起来的,是含蓄的深情,是规矩下的暗涌,是单调之中,属于我们自己的、全部的美丽与哀愁。

(图源网络 谨致谢忱)

作者:谭 莉

责编:张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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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0-17

标签:时尚   麻花   青春岁月   头发   辫子   青春   巷子   街上   手里   理发店   温存   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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