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窗棂时,我总爱趴在老藤椅上翻外婆的旧相册。泛黄的纸页里夹着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外公穿着军装,胸前别着褪色的徽章,外婆站在他身旁,麻花辫垂在肩头,手里攥着一方叠得整齐的蓝布帕子。照片下方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此去山高水远,待我归期,共赏庭前花。”
那时外公是驻守边疆的战士,外婆在老家的中学当老师,一南一北,隔着几千公里的山河。外婆常说,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邮路慢得像蜗牛,一封信要走半个月才能到对方手里。她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就坐在煤油灯下拉家常,写田里的麦子抽了穗,写邻居家的鸡孵了雏,写窗台上的茉莉开了几朵,最后总会添上一句“勿念,盼君安”。外公回信的字迹刚劲,总说边疆的月亮很亮,像老家晒谷场上的灯,还说等他退伍了,就给外婆种一院子的茉莉,让花香飘满整个巷子。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外婆收到信时,信封边角都冻得发脆。外公在信里说,驻地降了暴雪,电话线断了,他和战友们在雪地里挖了三天三夜,终于接通了线路。信的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见字如面,这太阳是我借你的,暖着些”。外婆把那封信揣在棉袄里,贴了整整一个冬天,直到开春,信纸都沾了些棉絮的暖。后来我问外婆,那么多年见不到面,会不会觉得孤单?她笑着摇头,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日历,每页都用红笔圈着数字:“你外公说,每过一天,我们就离见面近一天。我守着这些日子,心里满得很,哪有空孤单。”
去年整理旧物,我在一个木匣子里发现了一沓厚厚的车票。最早的是绿皮火车票,上面印着“北京—乌鲁木齐”,日期是1982年的春天。那是外公退伍后,第一时间赶回家的车票。票根边缘磨得有些毛糙,背面用铅笔写着“28小时,快了”。外婆说,那天她在火车站等了整整一下午,看见外公从火车上下来时,头发上还沾着一路的风尘,却笑得像个孩子,手里拎着一个大布包,里面装着新疆的葡萄干和哈密瓜干,说要让她尝尝边疆的味道。
如今外公外婆都老了,腿脚不如从前灵便,却总爱坐在院子里的茉莉树下晒太阳。外公耳朵有点背,外婆就凑在他耳边说话,说的还是些家常话:“今天的菜咸了点”“明天要变天,记得加衣服”。有时候外公听不清,就笑着点头,握住外婆的手。阳光穿过茉莉花瓣,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撒了一层碎金。我忽然明白,所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从来不是说离别不可怕,而是两颗心守着同一个念想,把朝暮的等待,熬成了岁月里的细水长流。
就像老钟表里的齿轮,哪怕隔着表盘,也能凭着默契缓缓转动;就像深山里的两棵老树,根在地下紧紧缠绕,哪怕枝叶不能时时相依,也能共享一片风雨,共守一方天地。那些隔着山海的日子,那些写满牵挂的书信,那些在车站里的等待,从来不是感情里的缺憾,而是把“爱”这个字,一笔一画刻进了时光里,让它比朝朝暮暮的陪伴,更添了几分厚重与绵长。
暮色渐浓时,外婆起身给外公倒了杯热茶,水汽氤氲里,我听见外公轻声说:“你看这茉莉,又开了。”外婆笑着应:“是啊,等了这么久,总算开了。”原来最好的感情,从不是时刻相守,而是你知道,无论隔着多少山、多少水,总有一个人在等你,总有一份念想在暖你,总有一天,你们会并肩站在阳光下,把所有的等待,都酿成岁月里最甜的酒。
更新时间:2025-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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