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豫 不要把我想得这么仙

原创 张明萌 南方人物周刊

2025年08月25日 12:00 广东

▲图/受访者提供

“这是我不战而胜的策略。”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张明萌 发自广州

编辑 / 杨静茹 rwzkyjr@163.com



橄榄树 ,齐豫


即将68岁的齐豫决定开启新一轮巡演,大陆的第一站是上海,在2025年8月23日。每次采访,齐豫都会强调自己“不喜欢站在人前、不喜欢开演唱会”。她在1979年以专辑《橄榄树》出道,直到2002年才在香港红磡办了人生第一场演唱会。


她将2025年这轮演唱会命名为《风采依旧·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好像没有什么大道理要说,但还是得说点什么,风采依旧,我加了一个‘在’字。好像年纪大了,对自己的唏嘘感也有,也在这里面透露了对自己的期许——回头看一下,是不是能够跟以前一样,把自己想要表现的表现出来,在这个阶段唱给喜欢听我的人听。”


出道近50年,围绕齐豫最多的词是“仙女”。这与她的音乐有关:她的出道作品《橄榄树》由音乐家李泰祥谱曲、作家三毛填词,是一个时代唯美与浪漫的凝结。在齐豫空灵、悠扬的声音里,“流浪”和“远方”变得具象。此后,她的代表作《欢颜》《飞鸟与鱼》《走在雨中》……无一不是这些意象的延伸。在华语音乐世界,齐豫的音乐形象一以贯之。


飞鸟与鱼 ,齐豫


与之高度匹配的是齐豫的演出形象:一头长发或盘起或如瀑垂肩,宽大、层层叠叠的绫罗绸缎纱质衣衫裹住身子,搭配自制的蓬松长裙,包住高跟鞋。她常飘摇又坚实地上台,立定后,声音从嗓子飞出。到副歌处有时仰着头,眼睛半闭,嘴角咧到最大,中气滚滚而出。


▲2025年4月26日,齐豫 “风采依旧·在” 吉隆坡演唱会 图/受访者提供


三毛有一句话广为流传:“全台湾只有三个女人最适合穿波西米亚的长裙,三毛、齐豫和潘越云。”于是,齐豫的公众形象长久地被盖上了“波西米亚”的章。波西米亚是吉普赛人的聚集地,普赛人多着装鲜艳,粗犷厚重的面料、层叠的蕾丝、蜡染印花、皮质流苏等是其经典元素。在文学、影视作品中,吉普赛女孩热情、奔放、叛逆、自由,能歌善舞的她们是波西米亚灵魂的代表,成为一种游离于都会之外的文化象征,也代表一种艺术家气质,一种跳脱传统的生活模式。


“不要把我想得这么仙。”齐豫说。上海演唱会之前,齐豫接受了《南方人物周刊》的专访。她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语速快,像常人开了1.25倍速,但吐字清晰,没有明显的台湾腔。她爱开玩笑,也爱笑,三个小时的聊天被一阵阵清脆的“哈哈哈”串联起来。


她有成堆的说法消解那些看似轻飘飘但实际上繁复又笨重的象征意义:最开始这么穿是因为好看的衣服买不起,只能自己做;身材不好,成衣难得,于是自己上手;风格已经形成了,也最适合自己,那就一直这么穿下去……


“我从来都是一个有自知自明的人。”她说。宽大的衣服是一种“障眼法”,能够遮住缺点,还有洒脱感。早期,她与潘越云去香港做宣传,担心被媒体评价着装,于是买了布料自制。媒体看不出门道,只觉得很有个人风格。“怕他们比较,我就要跳脱这个评价体系,让他们没法比较。”齐豫说。“我会有自己的一套标准,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放这些观念。”


同样的思维也出现在她的人生和音乐选择中。当大多数人在环境和现实的逼迫下走上一条或奋起或落魄的人生之路时,齐豫始终将选择权握在自己手里。在台大就读期间,她见到校友参加第一届金韵奖拿奖,觉得“我也可以唱”,抱着吉他就上去,获得了第二届金韵奖冠军、第一届民谣风冠军。唱完《橄榄树》,她在下一个开学季去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攻读人类学研究生,临近毕业,她写了篇台湾民歌相关的论文,决定回台湾继续做音乐。


重回音乐路时,齐豫加入滚石唱片公司,有同侪难以企及的资源。看看她专辑的制作班底:李泰祥、三毛、王新莲、吴正忠、涂惠源、齐秦、许常德……这些在中国流行音乐史上闪闪发亮的星星变成宝石缀在齐豫的波西米亚长裙上,托举出她钻石一般的嗓音和独特的流浪气质。哦,对了,这个名单里还有“黑色旋风”罗大佑、还在制作部担任助理的周华健和做幕后的李宗盛。齐豫分别称呼他们大佑、华健和小李。


出道早期,齐豫是李泰祥的得意门生。李泰祥学古典音乐出身,致力于严肃音乐的创作。台湾民歌运动兴起后,他走上了拥抱大众的道路。《橄榄树》正是这一努力的结晶。随后,二人合作了《祝福》(1982)《你是我所有的回忆》(1983)《有一个人》(1984)等专辑。谱曲有浓厚的古典音乐色彩,调式在同时代的华语音乐中十分罕见,词则来自知名的作家(如三毛)、诗人(在《有一个人》中,李泰祥为徐志摩、郑愁予等诗人的诗作谱曲)或作词人。李泰祥的理念是:能够把文学入歌,并且希望它们与当时的校园民歌一样被传唱,因此他为大众音乐注入了一些古典艺术性,而齐豫借着她的人文素养和介于古典与流行之间的真假混音唱腔,完成了这一理念。


1985年,齐豫和王新莲担任制作人,与三毛、潘越云一起制作了专辑《回声》。这张唱片是三毛的半生故事,由她亲手写下的12首歌词,串联成一张完整的音乐传记。这是台湾流行音乐史上的第一张CD唱片。


三年后,齐豫推出华语专辑《有没有这种说法》,由弟弟齐秦组建的“虹”音乐工作室策划制作,她从民谣迈了半步向都会,剩下大半个身子仍在空灵的幽谷。


她的下一张作品精雕细琢到近乎缓慢,直到九年后的1997年,她才发布专辑《骆驼·飞鸟·鱼》。那一年,她刚好40岁。在一位女歌手嗓音与见识同时趋向完备的十年,齐豫异常珍惜自己的声音,倾注心力只打磨出这一张华语专辑。她尝试填词(《幸福》《飞鸟与鱼》《四十个无亲无故的年头》等),从这些惊鸿一瞥中可见她的洞察、思辨、人文气息和人类学专业底蕴。她采用超前的形式,《幸福》唱词类似Rap,《叹息瓶》叠了80轨人声……不少乐评人提到她,总会说一句“齐豫完全没有在考虑市场和销量,她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凭借这张专辑,齐豫获得了次年的金曲奖最佳女演唱人奖,与她一同被提名的是张惠妹(《Bad boy》)、顺子(《顺子Shunza》)、李玟(《每一次想你》)和许景淳(《纯·景淳》)。那一年,她们和她们的作品大多获得了市场的肯定和大量的拥趸,但金曲奖选择了艺术性更高的《骆驼·飞鸟·鱼》。


在1997年金曲奖颁奖礼上,组委会授予李泰祥特别贡献奖。齐豫作为李泰祥的弟子上台致敬。她说:作为一个拓荒者,他的路必然孤寂。他不但选择了这条路,而且开拓了两个战场:严肃音乐的创作和义无反顾拥抱大众。因为选择了这样的路,反而在两个战场上都要接受异样的眼光。


这些年来,齐豫也在这两个战场中游走。


▲2002年12月30日,北京,罗大佑 (左) 和齐豫彩排演唱会 图/卢北峰



平时的我很随和,很大妈


主持人张小燕与齐豫的朋友聊天谈到她,张小燕问:齐豫是不是话最少、最安静的一个?朋友说:不!好笑的话都是她讲出来的!


在公开露面中,齐豫多是演唱,少有个性的展现。直到2019年,她参加音乐综艺节目《歌手2019》(以下简称《歌手》),持续三个月的音乐竞演不仅展现了齐豫的音乐审美和独特嗓音,还在真人秀环节陈列了她的生活,令她收获了一批年轻的听众。


跟拍导演朱伟为了准备第一期节目的素材,带团队飞到台北,在齐豫的工作室跟她碰面。齐豫没化妆,她跟朱伟开玩笑:你看,我就是个老太太,卸了妆就是这个样子,你能拍出个什么来?


齐豫带他去台北街头吃小吃,路上遇到的老人家大叫,“齐小姐!又见到你了!”二人聊了一会儿。她告诉朱伟,那是邻居,已经认识几十年。第二天,齐豫带他去买布,用来制作第一期节目的演出服。老板娘见她也是一句:“好久不见!”还对着镜头说:“以前造就出这样的歌手没那么容易,不是速成的诶。”买完布,齐豫顺道去了菜市场,也遇到路人打招呼:“齐豫,好久不见哦!”她也回:“你好啊,好久不见。”逛完提着两袋青菜回家。


“一到台北,她就很生活地展现在你面前了。一个这么传奇的OG(“Original Gangster”的缩写,常用于形容某个领域内资历深厚、影响力大的元老级人物),居然活得这么市井。”朱伟说。


随着一周又一周的相处,朱伟观察到齐豫很多有趣的生活细节,出人意料。比如齐豫随身带着的保温杯,里面装的是可乐,因为她坚持“唱歌要有气”。齐豫爱吃甜食,到长沙两三周已经找到了几家钟爱的甜品店和吐司店。齐豫爱聊天,比赛晚上8点开始录制,她中午12点左右就会到现场妆发,到晚上7点前,她都会与在场的人聊。有时是经纪人张节带来的喜欢她多年的歌迷或朋友,有时是导演组的成员,“什么都说,什么都聊。”朱伟说,上至宇宙、宗教和科技,下到吃饭、综艺和八卦。她不介意被开玩笑,一起参加节目的歌手笑着说她“每周都画烟熏妆”,她也跟着笑。


1998年,齐秦在西藏办了一场演唱会,齐豫和王祖贤到场助阵。二人先到北京,齐秦的好友、主办方成员张漫去接机。“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两个闪着光的女生出现,鹤立鸡群的感觉。”张漫说。


刚认识时,齐豫话不多,张漫用她的歌形容她——“高山上的湖水”。熟络后,张漫发现齐豫内心的小女生常常蹦出来。她聊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姐弟俩跟邻居小孩玩,他们家住二楼,放一个篮子下来,齐秦在楼下把朋友放进去,她在二楼把人拽上去。


▲2008年2月28日,台北,齐豫和弟弟齐秦为“天使与狼”世界巡回演唱会进行彩排 图/视觉中国


每次到北京,齐豫都会给张漫和她儿子带一大包台湾特产,全是甜的。但她会强调:“这是全台湾最传统、最土法烧制的凤梨酥,一定最健康。”俩人一起吃甜食,吃着吃着,齐豫会说:“真好吃,但是我快要演出了。”“作为一个女人,她很爱吃甜食。但作为一个艺人,她又得管住嘴。”张漫说。


齐豫和王祖贤到西藏后,主持人刘仪伟跟拍了一部相关纪录片。他和齐豫、王祖贤在大巴上休息,路人认出了王祖贤,争相合照,他在一边帮忙。但没有人认出齐豫,齐豫也不介意,下车和刘仪伟一起招呼路人排队。


2024年,张漫和方文山一起举办了一个元宇宙艺术展。张漫负责珠宝设计展,其中一款展品是她制作的项链“不听不闻不问”,她希望齐豫担任介绍人。齐豫欣然应允。“大众对姐姐的印象可能是曲高和寡、离得挺远的人,但是在我心里,姐姐曲高不和寡,是一个有趣的侠女。”张漫说。“聊到她的信仰、聊到公益、聊到帮助别人,她永远热气腾腾。”


朱伟听台湾流行音乐长大,滚石唱片的作品是他精神世界的重要构成。他常看着磁带、CD的主创名单,想象这些名字背后的人长什么样。给齐豫录节目的过程中,他聊到过相关的话题。后期录制,他又去了台北,齐豫发来一个地址约见。那是滚石唱片最早的办公室,大部分已经不再使用,只有创始人段钟沂、段钟潭兄弟和少数员工还在那里上班。他和齐豫走进去,墙角结了网,罗大佑、李宗盛、陈淑桦等知名歌手的黑胶唱片随意摆着,手一摸还有灰。


他那天很兴奋,跟自己初中、高中想象过无数次的名字打了照面。往后几天,齐豫还带他见了不少故交——都是叫得上名字的音乐人,帮他拼上精神世界的拼图碎片。


“齐姐觉得节目慢慢往后走,我们来台北的机会不多了。我那么喜欢,那她就把身边能安排让我见的人都见一遍。但她从不会说出来,只会做。”朱伟说。“她就是这么一个润物细无声的人。”


齐豫修佛,曾试着“断舍离”,一年时间,除了生活必需品,什么都不买。她与朱伟聊自己“断舍离”的经历,说家里那些黑胶唱片都扔掉了。朱伟深感可惜,“我说给我啊,怎么扔了啊……”不久后见面,齐豫扔给朱伟一个袋子,说:“我回去又收拾了一下,找了一些还没扔的。”朱伟打开一看,里面是未开封的黑胶和磁带,不仅有齐豫的专辑,还有齐秦的,而且都是首版。


1996年,还在读中学的Eva听到滚石唱片发行的英文合集《英雄美人》,被其中齐豫的两首歌吸引,开始听她的歌。2000年前后,家里通了网,她找到滚石的留言板,给齐豫留言,齐豫每次都会看。有次台湾有歌迷到北京旅游,给她带来了齐豫签名的杂志和一封亲笔信,第一句话是:“谢天谢地,你长大了!”“我开始叫她阿姨,后来才叫她姐姐,所以她会说我长大了。”Eva说。


2006年,歌迷组织了一次聚会,齐豫应邀赶到北京与五十多位歌迷相聚。他们一起吃蛋糕,送礼物,合影。那次,齐豫认真地问了每一位歌迷的名字、来自哪里、多大了、学什么专业。2019年,几位小歌迷见到了齐豫,告诉她:“这是我第一次追星!”齐豫说:“你们不要认为这是追星,就当作是来认识一位普通的阿姨就好。”


“我很接地气,很随和,很理性。只是对于自己的事情有一些洁癖。从小中规中矩,该念的书都要念,该做的事情都要做。曲高和寡也不是我刻意所为,就像我的波西米亚本也不是奔着它去。我的人生造成了我的生活状态,是巧合,也是最好的安排。”齐豫说,“我是家里的老二,我要学会调节(关系),我也怕冷场。年轻的时候喜欢讲讲笑话,让气氛愉快。我有同理心,也有恻隐心。我不怕一个人,也可以很热闹,我不刻意去热情。我比较少出现在公众面前,你们听到的都是我的作品。平时的我很随和,很大妈。”


朱伟常看到齐豫给视频点赞,最近的一条是前几天的深夜,齐豫赞了“如何收纳你的家”。


▲2009年9月10日,北京,齐豫在平安发展大厦接听歌迷热线 图/视觉中国



严阵以待


据朱伟观察,齐豫的工作、生活和信仰三部分分得很清楚。每次录节目之前,齐豫不管聊得多开心,到晚上7点一定打住,给自己一个小时准备录制。2024年12月,齐豫担任周华健北京演唱会的嘉宾,因气温骤冷感冒。张漫本打算去见她,被她拦住。“姐姐一个是怕传染我,一个是她想赶快养好嗓子,别给华健掉链子。”张漫回忆,“在工作上,姐姐是一个特别负责任的人。”


“其实我就是一个四平八稳的个性,我不是那么喜欢冒险。对于父母的要求、学校的要求、工作的要求,我都会尽我的能力去做。不会做出什么各种惊世骇俗的事情。”齐豫说。


采访时,她恨不得给我看她在我发去的提纲上做的眉批和小抄,“你要是看到这些,你就知道我有多么严肃地对待我的工作。”但她不肯开视频,因为没有妆发,不够“严阵以待”。


齐豫最近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是2025年6月底与歌手李建复的一场“向前有路:民歌篇”对谈,一开始她就在表达紧张。活动计划90分钟,唱歌45分钟,“所以我们要讲话45分钟,要讲什么才能这么久?”她甚至因为紧张忘了带演出服,只在手腕上挂了朵藏青色的缇花配饰。


对待音乐,她更为严格。“工作上我很严肃,对自己的作品要求很高,因为此生只会唱歌。”齐豫说。《橄榄树》是李泰祥从西洋古典音乐走向大众音乐的试验品,有古典音乐的曲调和韵律,不同于齐豫常听的英文歌,也不同于她记忆中母亲常放的白光、周璇等老上海唱片。这首歌节奏特别,很多歌手不看提词器难以准确进入,但齐豫唱了这么多年从未错过。齐豫的语感一直被众多乐评人排在华语歌手的前列。


录制《橄榄树》之前,她在录音棚唱了很多广告歌曲作为音乐训练,广告歌要求十秒内或几个字内要把所有的情绪、情感、音乐技巧都放进去,有时候还要加和音。


在字句的读音上,她抠得非常细。唱罗大佑作词作曲的《船歌》时,歌词中的“泛扁舟”她曾唱作“bian舟”,经歌迷纠正是“pian舟”,下次演出就改过。有歌迷提出齐豫唱到“徘徊”都是“徘hui”,托Eva转达,希望能改成“徘huai”,齐豫查阅字典后拍照发给她,那版字典里写道“唯古诗词韵脚或叠韵词仍可读作徘huai”,其余都为hui。“她说这个字从前发音就是hui,有据可考。”Eva说。


在英文上,齐豫下了更多的功夫。2024年,齐豫在节目中演唱了英文歌《Vincent》,一位加拿大音乐博主指出,齐豫在唱英文的时候用了很多“R”的音,通常单词中的“R”会让声音变得字正腔圆。她在平时教授学员时常让他们摒弃这个发音。但齐豫处理得非常巧妙,处在正式感与流行感的边缘,既做到了清楚发音,又不失流行。


1987-1997年,齐豫陆续出版了7张英文翻唱专辑,广受好评,一度创下台湾歌手英文专辑销售纪录。原滚石唱片海外部经理、乐评人吴正忠回忆:黄莺莺、陈淑桦早期都唱英文歌,他想再进一步,找一些不熟悉的歌,不一定要唱流行过或在排行榜内的,找一些好听、但大家不一定认识的歌,交由齐豫演绎。“齐豫在语言跟音乐、跟情感结合上的表现没有隔阂,听她不觉得是华人在唱英文歌。”


自由译者茶茶是齐豫多年的歌迷,现在从事英文同传工作。她回忆,大学英语专业的语音课上,老师直接播放齐豫在歌曲《Stories》中的念白作为案例,告诉他们这是自己学习语音语调的范本。


“齐豫的英文发音清晰到位,音节的强弱和连贯也地道自然。”茶茶痴迷语音学,曾与朋友讨论齐豫发音的精细程度,比如英语中字母L在音节末或辅音前要发成软颚化的齿龈边音 [ɫ](俗称dark L)——有别于L在音节首、元音前所发的齿龈边音 [l],绝大部分汉语母语者在处理这个音时,都很容易犯辅音元音化(比如用 [əʊ]或[aʊ]来代替 [ɫ]),或者用其他辅音替代的错误,但齐豫唱得很准。“唱英文歌的华语歌手中,除了齐豫,几乎未见第二例。能否发对这个音,对于整体的英文发音而言,不算大问题,很少有人会关注到这个音,但齐豫能清楚意识到、完美处理这么‘偏门’的细节,仅此一点便可一窥她英文发音的精准和细致程度有多高。”茶茶说。


1997年发布专辑《骆驼·飞鸟·鱼》之后,齐豫不再制作流行专辑。她开始信佛,转向宗教音乐的创作和演绎。2004年至今,她发布了多张佛经、禅诗、福音等音乐专辑。制作之初,有朋友建议她用多种流行音乐的曲式表达佛歌,这种音乐凌驾在上的方向,被她拒绝。“佛歌仍有些本质要依从,至于音乐部分,齐豫能够唱什么样的歌,齐豫能够做什么样的东西,就从这个方向去做。”齐豫说。


“我不觉得突破是一个必要的东西,以我的个性来说,这突破也许越来越好,越来越精致。可是(对我来说)不一定要跳脱你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外去做一个突破,不要为突破而突破,这是我的想法。”


或许是因此,近年,张漫发现齐豫唱歌有了变化:“一般人六十多岁时应该是五味杂陈,人生繁复,会有很多感触。但她在唱的时候,既成熟,还能做到纯真。”


▲齐豫 (左) 和三毛 (中)、潘越云 图/受访者提供



任性


《歌手》第四期,齐豫选择了自己的歌曲《今世》。这首歌首次收录于1985年发行的专辑《回声》中,由三毛作词、李泰祥谱曲,以三毛与爱人荷西的故事为蓝本,讲述了一段伤恸的爱情故事。此前的节目竞演中,她连续演绎了潘越云的《最爱》、罗大佑的《是否+爱的箴言》和自己的代表作《飞鸟与鱼》,都未取得良好的成绩。


《今世》以文学化的歌词和音乐风格突破传统流行歌曲范式,歌词兼具悲剧性和宿命感:“听不见狂吹的风沙里,在说什么古老的故事,那一年那个三月,又一次地老天荒”“我是你的天使,不在你身旁的时候,不可以不可以,跟永恒去拔河”“皓月当空的夜晚,交出了再不能看我,再不能说话的你”……齐豫定下选曲时,身边的人都为她捏了把汗。工作人员跟她讲:“这个歌有点……您要不要……”每个人话都只说一半,齐豫听着,不接受也不反驳。下次问她,还是坚定要唱。


“前面几期感觉她带着任务来,一定要把这个东西搞出来,不行我就走。我觉得她当时抱着一种希望:我把这首歌唱出来,把我的审美表达出来,肯定大家能够跟我共鸣。”朱伟说,“她好像在问:难道我的审美、难道李泰祥的审美经不起检验吗?”


《今世》在当晚的比赛中拿了第六名。朱伟听到现场有工作人员议论:“下期她要走了吧?”但齐豫唱完非常开心,好像干了一件特别牛的事儿,还给齐秦打了个视频电话。


“这首歌分数一定不会高的。可是,它讲了三毛的故事,这种整体的澎湃还是能感动某些人。这种歌永远不会是大众的,但至少让人家知道这种东西存在。”齐豫说。


这期节目播出后,齐豫的表演惊艳了许多观众,网上一度有关于“齐豫的名次是不是低了”的讨论。后面几期,她选歌反而比之前松弛,有《一条日光大道》《Memory》《欢颜》等代表作,也有《女人花》《祝我幸福》《隐形的翅膀》《知否知否》《雪落下的声音》等流行歌。“后来很多人替她说话,她反而玩开了,唱了很多流行歌,好像在回馈观众。”朱伟说。


我曾问过时任《歌手》总监制洪涛,这样的演出和名次是不是歌手能力与观众审美的错位?洪涛回答:这跟现场即时审美判断和电视播出综合感受不对等有关。电视播出时,我们了解作品的前因后果,如泣如诉的歌声加上极具画面感的戳心歌词都会带给观众强大的冲击力和感染力。这首歌的旋律不属于传统意义“好听”的类型,有很多现场观众没有把握判断时就会考虑其他有把握的选择。


洪涛回忆,在比赛后半段,节目按年龄组投票,齐豫在20岁以下的10组得票最多。她收获了大量的年轻观众。朱伟跟团队讨论,觉得这与齐豫在节目中呈现的人物性格有很大关系。一些歌手在比赛中会选择把更流行的歌放在前面唱,就像创业,先活下来,再活好。但齐豫一来就做自己,把最得意的几首歌唱给大家听。“齐豫就是歌如其人。大家更多的是喜欢她这个人。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人?是因为她前面那几个选曲坚持做她自己,这成了一个闭环。”


决赛前,节目组和很多观众想听到齐豫唱成名作《橄榄树》,但齐豫一直不唱。洪涛委托张漫游说,齐豫回绝了。“一是她无意角逐(歌王),二是虽然这首歌是她的代表作,也是承载她的一艘船,但现在她认为这个船是一个工具,而不是目标。没有必要把一首成名曲天天挂在身边。”张漫说。


朱伟回忆,《歌手》录制期间,齐豫在备采时常说:“我不是一个大红大紫的歌手。”他一开始不太理解,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多次重复这句话。后来才琢磨出其中的意思,齐豫处于台湾唱片行业野蛮生长的年代,她与市场上话语权极大的唱片公司签约,与当时几乎所有知名音乐人都有交集。如果她有心,完全可以走向另一条更加流行、更贴合市场的路。


“她选择这样的音乐,选择了这些东西,她的人生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飞鸟与鱼》也好,《今世》也好,都是她认为的财宝。她讲大红大紫这句话时不是在自嘲,还挺得意——你看我就坚持唱这些歌,我也拿到了金曲奖,我也有这么好的专辑,《歌手》里我这么去唱,也没有淘汰我。她特别任性。参加比赛、读书、做音乐都是。”朱伟说。


“她或许想说,我在财宝堆里面,但我不捡大家眼里的财宝。我特别喜欢那几块石头。”


(感谢彭珊、流水纪、罗懿、孙孙、李青、Echo在采访中提供帮助。)


欢颜 ,齐豫



▲图/受访者提供



我永远不会是第一名,第二名就要偷笑了

——对话齐豫


“波西米亚”是我的无心插柳


南方人物周刊:你今年68岁了,年龄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齐豫:我不是特别关注年龄,可是毕竟还是一年一年地过。65岁以前还好,现在68岁,好像要奔70岁了。一出现,大家都会以这个年龄特别说一下:“她68岁了。”我不在意年龄,可是客观来说,还是一个事儿,譬如说我不会常出现在大众面前,我的面容会有改变,我(不得不)用些美颜,如果不用,我怕你们认不出我来。照片讲究光线,让我看起来至少不那么沟壑纵横。


现在这个时代(美颜)这些东西太多了,很多人都——像我也是一样——快要不认得真实的自己。有时候我必须要拍个小小的视频做宣传,但是没有充分的灯光,看到自己真是难以接受。


另外,我的嗓音会有些许不同,年轻的时候好像唱歌不知道累,录起音来不需要休息,现在唱起来会觉得喉咙比较容易疲惫。年龄其实就在身边,会给一些很清楚的暗示,我必须要维护。


年轻的时候,我一直在给自己着色,喜欢的衣服、喜欢的包装往身上放。到年纪了发现有些东西要褪去,内化以后显示出来。就像一开始学唱歌。我参加过合唱团,听过很多西洋民谣,喜欢Joan Baez,觉得自己的声线跟她接近。自学吉他。(唱歌)技巧完全是自己琢磨,去感受、尝试、选择。等到真正游刃有余的时候,技巧才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所以人生,或就像你说的“年纪”,总会给很多暗示,告诉人是不是要开始用减法?当然那跟我学佛也有一些关系,整体来说就是一个减法,追求一种去芜的纯粹。


南方人物周刊:去年你在演出中唱了一首《Vincent》,很多声音认为跟你从前的演绎不一样,包括你的语感、情绪和表达,实际唱的时候,你的感受是什么?


齐豫:《Vincent》是我曾经在专辑中翻唱过的歌,是讲梵高的歌。我回去听了一下,觉得年轻时唱得有一种急躁感,这首歌词很美,唱时又想着梵高的画,像极一只爱唱歌的小鸟急于想把这首歌唱好。现在更松弛、稳重。


梵高的一生很辛苦、很痛苦,是个在痛苦中一直想要开花的灵魂。他是艺术家,注定超凡脱俗,跟约定俗成的规矩、礼俗不匹配,又磨合不了,所以他很痛苦。


我没有他那么超凡脱俗,对于一些艺术创作,我会演绎、会再创造,但我很难从零到一。可能因为我比较理智,没办法跳脱很多事情。以创作的角度说,我希望能多一点作品。但是因为我既然已经是这种个性的人,理性的人让自己变得不理性很难,我只能试着看自己能不能再感性一些,再不紧绷一些。你要是看到我在你给我的访纲上做的眉批跟小抄,你就知道我有多么严肃地对待我的工作。


我是四平八稳的个性,不是那么喜欢冒险。对于父母的要求、学校的要求我都会尽我的能力做,不会特意去反叛。我会在自己小小的范围里面去表达,比如说衣着打扮上,可能有一些小个性。可是大体来说,我还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我不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去吧,齐豫


南方人物周刊:你的波西米亚着装风格是你反叛的表达?


齐豫:算有一点点。别人说女生一定要穿成什么样子,我就不想穿成那个样子。我对某些东西莫名其妙地排斥,也跟我自信与否有关系。譬如我对自己的外貌、身材不自信,就不会去穿那种会显露我缺点(的衣服)。我觉得(有些衣服)大家都穿得很美,我穿起来一定很丑。我有自己的一套标准,自己做衣服,去解放(别人的)这些观念。


别人考上大学以后,从制服解脱到能够穿便服,每一天都可以展现自己想要穿的衣服,但我却觉得很烦恼:我穿什么衣服!我如果穿裙子就跟另外一个穿裙子的女生比较。那就穿一个别人没有办法比较的东西,我常穿男生的大衬衫、牛仔裤。或者我就把裤子给剪了、把衣服给剪了,改成我自己想穿的样子。或者是在一些欧美的杂志上看到的,但碍于经济条件买不起,我就动手去做,从那样的概念衍生出日常生活的穿着。


这些作为可能都是为了要跳脱,让人家无法比较。这是我不战而胜的策略。后来成了一种无心插柳。


波西米亚其实不是一种特殊的风格。以现在来说,不追随流行、有个人色彩的穿着都可以称作波西米亚。可是在当年,大家把它想成民俗风。对于我来说,虽然我想用这种无可匹配的衣着跳脱评价,可我还是有选择,我也可以选择hiphop的大裤子、大衣服,但我选择的是比较像印度或者是所谓吉普赛人的那种很浓郁的颜色、棉质的布料。其实你给我一件非洲的大白袍子我还不能穿,我穿起来也不好看,三毛穿起来最好看。


南方人物周刊:你多年不变的发型、妆容也是一种反叛吗?


齐豫:我确定我短发不好看,那就要留长。如果直发,我脸长得不好看,直发太单调。在某一个影视作品里看到某一种发型觉得好,就自己瞎搞试试。到了《Tears》那张专辑后,我就没有再卷发了,一般都盘起来。那个年代,世界的潮流我们看得到但摸不到,也没有服装师、发型师来帮忙,坊间做又达不到那种审美,所以我就自己创造条件,搞出一个别人看来乱糟糟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想办法把自己看到的审美概念表达出来。


在摸索的过程中,我发现这就像我天生会唱歌,我天生也有相当程度的美感,我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颜色、什么发型,有一套自己的审美标准。在我唱歌以后,我开始建立全面的自信,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遮遮掩掩的过程,把不好的地方遮起来,让好的地方发挥出来。以前我对不自信的事情比较却步,不愿出头。比如不到非不得已,我不开个唱。这都是我不自信的表现。


▲齐豫在录音室 图/受访者提供



创作凝结人的呕心沥血,

不是信笔拈来就可以


南方人物周刊:你创作的作品不多,但每一首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比如《飞鸟与鱼》,这首词你怎么写出来的?


齐豫:还是得到暗示的。《飞鸟与鱼》是看了电影《鹰狼传奇》,男主白天是人,晚上变成狼,女主白天是鹰,晚上变成人,他们只有在黑夜与白天交汇的刹那都是人。我看了之后就有了想法,把两个不适合在一起的、个性不匹配的或是没有办法磨合的人想象成这样的状态,相爱而不能结合。


南方人物周刊:《四十个无亲无故的年头》讲述了你父母一辈的故事,那都来自你的亲身经历吗?


齐豫:是的。父亲酒酣耳热时,会滔滔不绝回忆老家的情形,让我对东北有很多想象。我妈妈也会说,冬天天气那么冷,她还坚持穿裙子去上学。我就想说,“那能有多冷?”后来我冬天去哈尔滨演出,我的天,那么冷,穿裙子?!


我家祖籍山东,但我父亲出生在东北,他是家族在东北的第七代。后来他和我母亲到台湾,生下我们兄妹。我父亲名字是“齐济”,古话说“济水之下分九州”,他最初想用九州的字给孩子命名,但发现有的字不太好念。所以换成相关的省份,哥哥、我和弟弟的名字分别是鲁、豫、秦。


当老一辈的人渐渐凋零,感触越来越深,想问一下自己小时候什么样子好像都无人可问。生命的连接性断掉了,只有去处,没有来处,要直面死亡。


南方人物周刊:你会担心死亡的到来吗?


齐豫:一切都在想象之中。死亡因为越来越近,多少要做一些准备。我们都讲“好走”,不要一直占着位子,让自己难受、让家人难受。人生修行就是想修一个好走,那就要自律、要善待自己、不要透支……种种生活层面的要求就出来了。希望死亡到来的时候,利索地就走了。


南方人物周刊:《幸福》的歌词充满思辨,你为什么会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写“幸福”?里面有一句歌词一直重复:“幸福是自由还是牵绊”,你觉得幸福是自由还是牵绊?


齐豫:我以前有写日记的习惯,喜欢描述刹那的感觉。创作要凝结人的呕心沥血才会有,不是信笔拈来就可以。需要创作时,我就翻翻看以前写的东西,比如《有没有这种说法》,就是在飞机上看到云想了一两句,觉得这个概念不错,以此为线索写出了一首歌。我喜欢用辩证的方式写东西,觉得那样更平衡。我的人生经历了婚姻的不协调,一些情感的反复和反省,引发我对婚姻制度的探讨,于是有了《幸福》。


幸福其实无法客观存在,存在的是“幸福感”。这是主观的感觉,可能自由对你是幸福,对我不是。牵绊对你是痛苦,但我乐意接受。所以目前我没有觉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唯有饮水自知。你有幸福感,就不要管别人怎么想了。人生无非是一连串选择的堆砌,有的时候是真正的选择,有时候是逼不得已,有时候是不小心造成的种种状态,这些过程永远艰辛,也可能后悔,也可能正确。可是无论怎样,就像我写的“有人因此停驻,有人一生进进出出,都需要祝福”。


▲2018年,台北,齐豫 (中) 和潘越云 (右) 彩排“回声”演唱会,万芳前来探班,送二人 《回声》 黑胶唱片和撒哈拉沙漠的照片 图/视觉中国


幸福 ,齐豫



等我到了彼岸,橄榄树也要消失


南方人物周刊:你的作品一直被认为很有艺术性,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为什么没有再继续做流行音乐?


齐豫:我一直认为人要做自己能力以内的事情,这样才可以持之以恒,才能有所成就。如果在没有能力的地方去勉强,就会变得很痛苦。我看到过一些人一直在执着地努力,明明知道他没有这个能力,也不能说穿他。他就是那么执着地做,造成一生的痛苦。


现在人们很容易接触到互联网,所有东西都暴露在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限制想象力。但我们会因此出现一些超越自己能力的欲想,造成很多问题。


我以前很羡慕烟嗓,但我不会拿他们的歌来唱,我知道注定会失败。真诚在我们那个年代尤其重要,真诚、个性成就的风格会让我们的艺术生命更持久。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一直都是这样的头发、这样的衣服,我也很无语。我会在这个范围里稍稍改变,但如果今天穿一个不适合我的衣服,可能明天你就不喜欢我了。人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我不会觉得突破是一个必要的东西。


市场喜欢的东西跟我有一点距离。台湾的市场有限,一张专辑卖多少张能让公司继续做下去,有一个数字,追随流行趋势、商业化主导无可避免。校园民歌时期,大家都差不多,人家卖5万张,我卖3万张,没有差那么多。唱到后来,市面上很多听音乐的是小学生、初中生,我唱的东西他们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在商业价值上不会有立即的效果。人家卖100万张,我只卖20万张,这就有差别了。我想说、想做的事情好像没有在流行市场里继续的可能。


大陆的市场空间大很多,我年纪已经很大,但是我凭借大陆的市场又唱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心存感谢。


南方人物周刊:但你的专辑在与多张市场反响更优秀的专辑的竞争中拿到了金曲奖。


齐豫:那已是第九届金曲奖,我还自我调侃:是因为已出道18年,又有9年没出中文专辑,所以给了我这个奖。


之后由于客观环境,加上我开始学佛,生活上有了变化,几年后便出佛歌、福音歌,以另一种形式做音乐,一直持续到现在。不知不觉中又延续了我的歌唱生命,我不需要离开歌唱。音乐书写了我的生命。像《橄榄树》,它像渡我的一条船,等我到了彼岸,橄榄树也要消失。


▲2025年4月26日,齐豫 “风采依旧·在” 吉隆坡演唱会与南方二重唱合唱 图/受访者提供



每个时代都会有自己的困苦,

年轻人也会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南方人物周刊:你经历过校园民歌时期,那是从“唱别人的歌”到“唱自己的歌”的巨大变化。你从那个时代走来,怎么看现在的华语音乐?


齐豫:那个时代比较单一,电视是电视,电影是电影,歌手是歌手,大家都在自己的范围里面。现在互联网时代,太多元了,作为一个艺人会比较辛苦。相对来说大陆的市场够大,可以供养不同的艺术家。只是说现在出头没有那么容易,大陆人才济济,选择性太多,有的时候想到这个问题也有一点烦恼:会不会好的作品出不来?


我觉得还是需要一些大的力量介入,像政府层面或企业层面、大的音乐公司,他们能够主导某些事情。如果完全按照人性抒发,其实挺危险。现在的人需要什么我也不敢下判断。当年的台湾受西方和东洋文化的影响很剧烈,学子们意识到应该要有自己的创作。校园民歌是一次反省,开始注重创作,然后百花齐放。很多人投入这样的理念,再加上我们努力地维护一些智慧的版权,感觉是大家努力往同样一个目标去做,台湾地方不大,大家容易集合成一股力道。我现在还是看到很多很不错的音乐,只是振聋发聩的声音的确少了一些,或者说力道没有那么强,现在世界太速食了。


我前几天刷到了一个小视频,他说现在比较危险的是一群人刷到了同样的东西,但那是不正确的东西,可是刷久了以后,一群人都认为这个东西是对的,这是很大的危险。


那我们要不要出头?还是要保存我们的实力,努力往前?我是属于比较保守的人,就变成还是要保持实力了。但相信会有先驱出现。就像我们的八卦图一样,即便只是这样一个点,它还是要守在那里,直到有一天变成一个面。


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你参加了《歌手》,那是一个流行性的音乐节目,这与你的坚持是否有冲突?


齐豫:我会转化思路。比如在比赛里唱《女人花》,这当然是一个流行歌,但我可以把一次花季唱成人的一生。一朵花需要期待阳光、空气、水的温柔对待,需要栽培,需要养分,如同老天爷的眷顾。需要坚毅,因为要在尘世绽放,会碰到不幸、遭受挫折。需要自重因为会有无人采撷的落空,最后是觉悟,因为有凋零。有了这样的转化,就没有了冲突。


我不在意淘汰,只是它客观上会造成一些状态,又要泪洒又是离别的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比较戏剧化。更何况我也受益于这个平台,我唱了《今世》,说了一些我想说的话。这是互相帮衬的感觉。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我永远不会是第一名,第二名就要偷笑了。


南方人物周刊:有很多年轻人喜欢你,他们会向你寻求建议吗?


齐豫:浮躁的时代可能什么音乐都听不下去了。但社会尽管浮躁,我们还是要保持我们自己的认知,负该有的责任,维持该有的自律。找时间要安静下来。


现在太多信息了,答案太容易得到,可是人们却更迷惘,也依然不知道要怎么做。以后的世界只有年轻人自己去承担,我真的不晓得该给你们什么建议了。也许听听我的歌,会有些帮助。(笑)


可是我相信一个时代会造就它的人,什么样的气候就会造就什么样的植物、什么样的动物。他们会顺应这个气候,变得坚强起来。除了自我保卫的机制,也会出现一些保护他们的东西。每个时代都会有自己的困苦,也总会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南方人物周刊:现在的你,还有什么不安与担忧?


齐豫:信息爆炸也不全然无用,我渐渐发现好像我所认知的世界不是真正的世界。我的认知和以为都有点动摇了,感觉人很渺小,对太多的事情我是无知的,什么外星人、量子、宇宙、黑洞、战争、美联储……我好像就是很傻的一个存在。那些拥有主导力的所谓的精英,他们兀自的欺瞒也好,带领也好,我们必须要做到的是自清自明,尽管做好自己的分内,等待“黎明的到来”。


南方人物周刊:你希望别人提到齐豫,想到什么?


齐豫:她是一个出色的歌手。其他就不用了,也没有什么建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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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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