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晨雾里的十件珠宝


巴黎的晨雾,是粘的。

老周站在塞纳河对岸,指尖捏着半块可颂,酥皮掉在黑色手套上,一蹭就碎。雾裹着河水的凉,往领子里钻,他缩了缩脖子,看对岸的卢浮宫 —— 像块浸了水的面包,灰扑扑的,只有尖顶的玻璃在雾里闪了点光。

“老猫的车到了。” 雀女的声音从耳机里飘出来,软乎乎的,还带着刚喝的热巧克力味。她才二十出头,头发染成浅棕,藏在连帽衫里,手里攥着个保温杯,蒸汽从盖缝里冒,在雾里拧成细圈。

老周抬头,白色货车慢悠悠过来,车身上 “卢浮宫修缮” 的蓝字 被雾晕得模糊。驾驶座上的老猫,脸贴在车窗上,眼镜片反光,看不见眼睛。他是个闷葫芦,以前在车行修发动机,手上的茧子比老周的还厚。

“最后检查。” 老周咬了口可颂,面包渣粘在嘴角,“切割盘满电?”

“满。” 老猫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滚出来。

“干扰器?”

“雀女昨晚试了,能让三个街区的监控睡十分钟。”

雀女笑:“周叔,你比我妈还啰嗦。”

老周没笑。他口袋里揣着张照片,是十年前在卢浮宫修文物时拍的 —— 他站在阿波罗长廊,手里拿着块麂皮,正擦欧仁妮皇后的皇冠展柜。那时候玻璃亮得能照见头发丝,他还跟同事说:“这钻石,夜里能发光吧?”

现在,他要把这 “光” 装进口袋。

九点半,货车停在卢浮宫西侧的施工区。黄色围栏歪歪扭扭,上面挂着 “施工中” 的牌子,被风吹得晃。老猫按下按钮,车顶的升降臂慢慢升,像条伸懒腰的蛇。老周站在平台上,手里的切割盘沉甸甸的,金属壳子凉得硌手。

“开始。” 他说。

切割盘咬上二楼的窗玻璃,“滋啦” 一声,像煎牛排时的油响。火花落在下面的沙堆里,瞬间灭了,只留下一点黑印。雾把声音裹住,散得慢,老周抬头看,玻璃上的裂缝像蜘蛛网,慢慢爬。

三十五秒,洞够大了。他翻身进去,靴子踩在大理石地上,没声。阿波罗长廊里,金色的灯还亮着,照在展柜上,欧仁妮的皇冠躺在丝绒垫上,钻石在雾里闪,比照片上还亮。

“左边第三个,密码 1855。” 雀女的声音轻了点,“有个穿红裙子的游客,正往这边走。”

老周摸出钥匙,插进锁孔。1855,是欧仁妮嫁进法国皇室的年份,也是他女儿出生的年份。那年他在巴黎,没赶回去,后来女儿说:“爸,你修的皇冠,我在课本上见过。”

展柜玻璃碎了,声音闷得像踩雪。他把皇冠、项链、胸针往布袋里塞,一共九件,每一件都沾着丝绒的毛。手指碰到皇冠上的钻石,凉得像冰,他想起女儿小时候戴的塑料皇冠,也是这样闪,却没这么重。

“红裙子走了,保安在拐角抽烟。” 雀女说。

老周转身,想走,却听见身后有小孩的声音:“妈妈,那个叔叔戴面具!”

他僵了一下,看见个穿蓝色外套的小男孩,正指着他。男孩妈妈赶紧把他拉走,嘴里说:“别乱指,是修东西的叔叔。”

老周摸了摸脸上的黑色面具,布料有点潮。他翻出窗,落在升降台上,手里的布袋沉得坠手。老猫已经把升降臂降下来,货车发动的声音很轻,像猫走路。

九点四十二分,货车驶离施工区。后视镜里,卢浮宫的警报声终于响了,“呜 —— 呜 ——”,像被掐住喉咙的猫,闷在雾里。

雀女在副驾上,打开布袋看:“周叔,都齐了?”

老周点头,却看见她手里的布袋角,掉了个东西 —— 是枚蓝宝石耳坠,滚在脚垫上,闪着光。

“停车!” 他喊。

老猫没停,反而踩了油门:“来不及了,后面有警车。”

老周回头,雾里真的有红蓝灯闪,越来越近。他攥着那枚耳坠,冰凉的石头硌着手心,像女儿小时候哭的时候,攥着他的手指。


勒梅赶到的时候,雾还没散。

他今年五十六,头发白了一半,肚子有点鼓,穿的风衣还是三年前买的,袖口磨得发亮。他蹲在阿波罗长廊的地上,捡起那枚耳坠,石头凉得能透过手套。耳坠上刻着个小小的 “E”,是欧仁妮的名字缩写。

“头儿,监控全黑了。” 年轻警员小马跑过来,喘着气,“只拍到货车往玛德莲区开,然后就没影了。”

勒梅站起身,腰有点酸。他看了眼展柜,玻璃碎得满地都是,丝绒垫被风吹得晃。远处,游客们正被保安疏散,有人举着手机拍,有人在骂,还有个老太太,手里攥着半块可颂,念叨:“我的蒙娜丽莎,没被偷吧?”

“玛德莲区的咖啡馆,都问了吗?” 勒梅问。

“问了,有个老板说,看见两辆摩托车,黑色的,骑得快,后座的人怀里鼓鼓的,像揣了个西瓜。”

勒梅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颗马卡龙,杏仁味的,是早上在街角的甜品店买的。他递给小马:“吃吗?这家的杏仁味最正。”

小马接过,有点愣:“头儿,现在还吃这个?”

“不然呢?” 勒梅咬了口马卡龙,糖霜粘在牙齿上,“盗贼不会等我们吃完再跑。”

他走到窗边,风从破洞里吹进来,带着塞纳河的味。十年前,他也在这里,处理过柯罗画作被盗的案子。那时候监控也坏了,只找到一根烟头,后来没了下文。现在,又多了枚耳坠。

“去查施工队。” 勒梅说,“卢浮宫最近的修缮队,有没有辞职的,或者临时雇的人。”

“好。” 小马转身要走。

“等等。” 勒梅叫住他,指了指地上的玻璃渣,“让保洁小心点,别划到手。”

小马点点头,跑了。勒梅又蹲下来,看着那枚耳坠。石头很亮,应该是真的。他想起去年去卢浮宫看展,也是在阿波罗长廊,有个修文物的老师傅,跟他说:“这些珠宝,看着金贵,其实脆得很,碰一下就可能碎。”

现在,它们被装在某个布袋里,正往玛德莲区跑,不知道会不会被碰碎。

玛德莲区的小旅馆里,雾已经散了点。

老周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枚耳坠,石头在阳光下闪。雀女在整理布袋里的珠宝,把皇冠放在桌上,钻石照得墙上映出光斑。老猫靠在门上,手里拿着瓶啤酒,没开。

“少了一枚。” 雀女说,声音有点慌,“耳坠,就剩一只了。”

老周没说话,把耳坠放在桌上。光斑落在耳坠上,小小的 “E” 字很清楚。他想起十年前,女儿问他:“爸,皇后的耳坠,是一对吗?” 他说:“是,少了一只就不好看了。”

“可能掉在卢浮宫了。” 老猫说,开了啤酒,“算了,九件里少一件,不碍事。”

雀女没接话,她拿起项链,对着光看:“周叔,这些东西,真的要卖吗?”

老周抬头,看见她眼里的光,像小时候看见橱窗里的玩具。他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 十年前,他在卢浮宫修文物,女儿得了重病,要很多钱。他跟博物馆请假,想回去,领导说:“这皇冠快开展了,你走了谁修?” 他没走,后来女儿没了。

“不卖。” 老周说,把耳坠放进盒子,“皇冠留着,其他的,送回去。”

雀女愣了:“送回去?怎么送?”

“找个匿名快递,寄给卢浮宫。” 老周拿起皇冠,轻轻放在盒子里,“就说,不小心拿错了。”

老猫喝了口啤酒,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窗外,阳光照在玛德莲教堂的圆顶上,金闪闪的。远处,塞纳河上的船过,鸣笛声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老周想起女儿小时候,他带她去公园,她指着河里的船说:“爸,船要去哪里?” 他说:“去很远的地方,载着好东西。”

现在,他也要把 “好东西” 送回去,载着他的念想。

勒梅收到快递的时候,正在吃马卡龙。

快递盒是普通的纸盒,上面没写寄件人,只写着 “卢浮宫收”。打开一看,里面是八件珠宝,用丝绒布包着,整整齐齐。没有那枚耳坠,也没有皇冠。

“头儿,少了皇冠和一只耳坠。” 小马说。

勒梅拿起项链,放在阳光下看,钻石还是亮的。他想起那天在阿波罗长廊,捡起的那枚耳坠,现在还在他的口袋里。他摸了摸,石头还是凉的。

“没事。” 勒梅说,把项链放回盒子,“至少回来了八件。”

他走到窗边,看见卢浮宫的门口,游客又多了起来,有人举着相机拍,有人在买面包。塞纳河的雾全散了,阳光照在河面上,闪着光。

小马问:“那皇冠和耳坠,还找吗?”

勒梅笑了,咬了口马卡龙:“找啊,不过慢慢来。”

他想起那天在玛德莲区的咖啡馆,老板说,看见个戴黑色手套的男人,在门口站了很久,手里拿着个盒子,后来上了摩托车,往塞纳河方向走了。

勒梅摸出口袋里的耳坠,放在阳光下。小小的 “E” 字,在光里闪。他想,那个男人,或许只是想把 “光” 留一会儿,就像他小时候,把糖藏在口袋里,舍不得吃。

塞纳河的船又过了,鸣笛声很轻。勒梅想,明天早上,还要去街角的甜品店,买杏仁味的马卡龙。或许,还能看见那个戴黑色手套的男人,在河边站着,手里拿着个盒子,像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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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0-24

标签:时尚   塞纳河   晨雾   珠宝   卢浮宫   皇冠   耳坠   阿波罗   手里   修文   布袋   小马   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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