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陵志丨假如杨贵妃爱上泉州荔枝

近日，由雷佳音、岳云鹏等主演的电视剧《长安的荔枝》引发国内热议。关于杨贵妃吃的荔枝究竟产自哪里，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岁命岭南驰驿致之”的定调，与白居易、苏东坡等人的考证各据一词，这也让广东、四川、重庆、湖北等地纷纷发表各自的“荔源”说。就唐而论，“岭南”其实也包括福建南方一小部分，那么万一杨贵妃看中了泉州荔枝，以电视剧中的11天为期，泉州荔枝又能否及时送入唐都长安呢？本文非为证史，仅作假想之论，以充茶余饭后闲话之资。

□泉州晚报社融媒体记者 吴拏云 文/图

泉州的荔枝久负盛名，图为永春岵山村民在荔枝的成熟期采摘果实。（潘登 摄）

“千里送鲜荔”有经验可循

大唐之前，荔枝产量稀少，算是顶级奢侈品了。在汉代，荔枝即被当作进献的“贡品”，只有皇亲国戚才有机会品尝到鲜荔枝或荔枝干。晋代《西京杂记》载：“尉佗尝献高祖鲛鱼、荔枝，高祖报以蒲桃锦四匹。”南越王赵佗进献给汉高祖刘邦的大概率只是荔枝干，可见当时荔枝得之不易。汉武帝刘彻当年还曾试图将种在南方的荔枝整株移植到长安的上林苑，违背了农作物的生长规律，结果没有一株荔树能存活下来，闹了个大笑话。

到了东汉永元年间（89—105），即有入贡鲜荔的记载了：“旧南海献龙眼、荔支，十里一置，五里一堠，奔腾阻险，死者继路。”这里的“南海”指的是南海郡，郡治在番禺，距东都洛阳超过四千里。既然汉代已有“数千里送荔枝”的故事了，为何却是到了唐玄宗（李隆基）、杨贵妃（杨玉环）这里才“闻名天下”呢？一是汉代入贡鲜荔不多，且汉和帝见此举劳民伤财，早早就叫停了；二是唐代那帮文人太厉害了，啥事都要写成诗，又是把“李杨恋”夸张成“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又是用“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通知大家荔枝进城了，再经“吃瓜群众”的口口相传，一下子把杨贵妃和荔枝同时捧为“顶流网红”。

荔枝固然色、香、味俱佳，不过保鲜期较短，常温下两到三日便开始衰败，果壳变软的同时，香味也会散去。汉代能将鲜荔枝送入洛阳，说明当时已经掌握了“冷链运送鲜荔”的技术了。到了唐代，基本就是依葫芦画瓢的事。有文献称宋徽宗曾通过“盆栽荔枝树+水陆联运”的方式将南方荔枝运至开封，而这种技术可能也源自汉、唐。

唐时泉州应已种植荔枝

自古以来，荔枝（古作荔支）品种丰富，据《中国果树志》记载的品种品系，荔枝至少有200个品种，比较常见的品种有黄金叶、妃子笑、桂味、糯米糍、黑叶、白蜡、白糖罂等等。泉州什么时候开始种植荔枝，史无详载。但从文献记述来看，泉州在唐代应已开始种植荔枝。唐时，在泉州黄龙江畔有吴姓族人沿江聚居，世称“黄龙十三乡”。晚唐诗人韩偓在《秋郊闲望有感》一诗中曰：“枫叶微红近有霜，碧云秋色满吴乡。”对黄龙十三乡的景色啧啧称赞。黄龙吴氏擅长种荔枝、龙眼，曾造就“十里荔为乡”的盛景。《闽书》称黄龙吴氏为“衣冠之族，树荔甚盛”。泉州的荔枝栽培技术可能传自粤东，清代《荔枝话》称：“泉郡佳荔类多，其知名者，曰‘火山’‘蚤红’，熟最先曰‘桂林’，一名‘野种’，又名‘椰钟’，系出粤东。”泉州紫帽山下还有名为“长生枣”的荔枝，“皮色黑紫，肉如黄金，味甘香”。

据说，泉州黄龙江畔古代植荔成林。

北宋蔡襄的《荔支谱》说：“荔枝之于天下，唯闽粤、南粤、巴蜀有之。”又称：“（荔枝）闽中唯四郡有之，福州最多而兴化军最为奇特，泉漳时亦知名。”泉州荔枝在北宋时已经名声在外了。《荔枝话》更是描述泉荔为“红糯半解味殷勤，白晳单衣梦亦芬”，认为泉荔“只此甘和压众香”。

屹立于泉州洛阳桥头的蔡襄石像。蔡襄的《荔支谱》有论及泉州荔枝。

“岭南荔”产自哪里

虽然，苏东坡称“永元荔支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而白居易《荔枝图序》又称“荔枝生巴峡间”，但史书上的记载大多倾向于杨贵妃吃的是“岭南荔”。司马光《资治通鉴》载:“妃欲得生荔枝，岁命岭南驰驿致之”；《唐国史补》载，杨贵妃虽生于蜀，但“岭南所生（荔枝），尤胜蜀者”；《新唐书》则称：“妃嗜荔支，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如果是从巴蜀到长安，根本不用走数千里的路。

唐代所称“岭南”，是中国南方五岭以南地区的概称。五岭由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五座山组成，岭南大致包括广东、广西和云南省东部、福建小部分地区。岭南是一个历史概念，各朝代的行政建制不同，岭南建制的划分和称谓也有很大变化。从地理学上看，大庾岭主体为“东北—西南”走向，纬度高于泉州将近一半的地区，所以若要将这些区域划入唐代“岭南”范畴，理论上也是说得通的。

两条快递路线都有“超时风险”

唐玄宗对杨贵妃宠爱有加，为了让她吃上新鲜的荔枝，不惜动用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派人从岭南日夜兼程运送鲜荔入长安。那么如果杨贵妃爱上泉州荔枝，能否及时送达呢？

驿站，是古代物流的枢纽。中国驿站历史，可以追溯至商代。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将全国驿站统一改名为“邮”，用于专门负责传递长途官府公文和书信。汉代，驿站制度已经十分完备，细分为“邮”“亭”“传”等，即“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传）”。隋唐时期，更是分为陆驿、水驿、水路，驿站设驿舍、驿马、驿驴、驿船、驿田等。陆驿快马一天能走200至300里，最快可急驰500里，文献里也有说“800里加急”的，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走水驿的话，则要视水道的行船情况而定了，据说也有“舟日行四五百里”的说法，那是全程用赛龙舟的速度了。据《唐六典》所载，唐开元年间，全国共有馆驿1643所，其中陆驿1297所、水驿260所、水陆相兼者86所。所以，驿卒、驿马、驿船等的使用是有保障的。

另外，古代官方用来传达政令文书的通道，称为“官道”或者“官路”。官道不一定要纯粹在山间行道，有水路可利用时就利用水路，水陆之间可以互相衔接转化，根据实际情况而定。

泉州一些古驿道仍残存着时光斑驳的痕迹

泉州荔枝要送入长安，那首选肯定是驿道、官道，水陆兼程，以求达到最快效果。主要有两条线路：一是从泉州州治所在地的驿馆出发走陆路，经南安驿、福唐驿、莆田驿，再走福莆道抵达福州；而后经雪峰驿、水口驿、剑浦驿、建阳驿，抵达建州（今建瓯），经崇安驿，翻越分水关，经闽赣交界处的车盘驿，进入江西；向西北过铅山驿、弋阳驿、贵溪驿、余干驿，到达洪州（今南昌）；从洪州经赣北官道，可抵江州（今九江），此处若顺风可换舟，通过兰溪驿、江夏驿走水路到达鄂州，再经安州驿、随州驿，入襄阳城（今襄阳市）；到了襄阳就简单多了，可从官道至邓州，再经武关驿、商山驿、青泥驿、蓝田驿，穿越秦岭山脉，路过商州，再经蓝田武关道，直入长安（今西安）。这一线路长达四千多里，前半程由于多半山路很不好走，在唐代最快也要六七天才能到江州。后半程顺利的话，应在四五天内可完成。总之如果要像电视剧《长安的荔枝》说的，在11天内到达属实有点够呛。

古代，各地驿道纵横。此为泉州古驿道旁的武肃王陵。（冰芳 摄）

第二条线路则是从泉州港扬帆，北上至杭州港。泉州唐时造船业已经发展起来了，所以航海不成问题。到达杭州境内后，可经大运河的江南河段，北上至高邮（属扬州）。隋唐的大运河，不是今天的京杭运河，而是往西北修到了两京（洛阳、长安）。在高邮，有唐时规模最大的驿站盂城驿，这里备有最丰富的水驿船如站船、红船、快船、座船等，每只驿船都备有旗帜、鼙鼓和铜锣，可在航行时通知前方驿站做好准备。如果要快速运送鲜荔，可选择快船。快船经通济渠、汴河，沿着邵伯驿（江都）、楚州驿（淮阴）、泗州驿（临淮）、虹县驿（泗县）、埇桥驿（宿州）、宋州驿（㫿阳）、汴州驿（开封）、荥泽驿（郑州），可直抵洛阳，再改陆路，经洛阳的都亭驿，过崤函道，走寿安驿、福昌驿、崤山驿、湖城驿、潼关驿、华州驿、灞桥驿等，由长乐驿进入长安。此路线中海路、水路较多，能不能快送鲜荔，要看潮流、季风是否配合了，在运河中还要考验水驿的对接速度。11天期限内送达，同样极具风险，而且绝对是劳民伤财之举。

荔枝采撷令 背后的历史教训

历史上，唐玄宗的荔枝采撷之令，究竟害多少驿卒驿马累死途中已经无法统计。但这一事件，却是彼时大唐帝国的隐患之一。而在数年之后，安史之乱更让大唐国力从此走向衰败。

唐人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是描述杨贵妃与荔枝故事的顶流诗篇。“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不仅描绘了宫廷生活的奢靡，更揭露了统治者为满足其口腹之欲而误国劳民的行为。但要说到发人省思，还得是白居易在仙游寺写下的《长恨歌》，以及苏轼在惠州写的《荔支叹》。

《长恨歌》是一首很长的叙事史诗，此诗文情并茂，婉转动人，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终成千古绝唱。诗曰：“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里面随便拎出一两句，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句。由《长恨歌》改编的歌舞剧，迄今长演不衰，足见此诗的影响之深。

苏轼于宋绍圣二年（1095）所写的《荔支叹》，则笔调沉痛。诗曰：“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支龙眼来。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帝国最骄狂时，总把民命碾作红颜齿间的甜露，殊不知那晶莹膏腴里，蛀满山河将倾的虫眼。荔枝采撷令背后凝聚着深刻的历史教训，着实不能遗忘啊。

秦系、姜公辅等曾隐居泉州九日山，《长安的荔枝》中的李善德当年如果也来泉，或能与他们共谱传奇。（泉州晚报社资料图片）

电视剧《长安的荔枝》中，雷佳音扮演的上林署小吏李善德，善良、耿直，虽然完成了“荔枝使”的任务，却因得罪右相被贬至岭南，但是他也因此躲过安史之乱。其实，唐代安史之乱、泾原兵变后，中原一批能人志士也避难到了具有开放、包容胸怀的泉州来，如秦系、姜公辅等曾隐居泉州九日山。李善德要是也来泉州，想必能和他们书写另一番传奇。来吧，李善德，让我们一道遨游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