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里的寻常幸福

傍晚六点半，楼道里飘来邻居家炒菜的油烟味，混着楼下便利店微波炉"叮"的提示音，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时，门突然从里面拉开。母亲举着锅铲探出头，围裙上沾着几点番茄酱："就等你了，糖醋排骨再热就要糊了。"

玄关的鞋柜永远留着一双棉拖，是父亲上周刚买的，鞋底软得像踩在云朵上。我换鞋时，听见客厅里电视在重播天气预报，弟弟趴在茶几前写作业，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转，母亲把最后一盘青菜端上桌时，父亲从阳台走进来，手里攥着刚收的我的毛衣，针脚处还别着晾衣夹的痕迹。

"今天风大，你那件薄外套不够穿。"他把毛衣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我椅背上，像在存放一件稀世珍宝。

饭桌上的话题永远围着琐碎打转。母亲说小区门口的海棠开了，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父亲念叨着下周要降温，让我把秋裤找出来；弟弟突然举着作业本凑过来，指着一道数学题说："姐，这个辅助线怎么画？"我刚拿起笔，母亲已经把一筷子排骨夹进我碗里，"先吃饭，凉了塞牙。"

饭后的厨房总是最热闹的地方。我洗碗时，母亲在旁边擦灶台，水流哗哗声里，她讲起上午去菜市场的趣事："王阿姨的茄子买贵了，回来跟老伴儿吵了一架，刚才在楼下遇见，还跟我抱怨呢。"父亲端着水果走进来，把切好的哈密瓜摆到料理台上，"吃两块再忙，你妈特意挑的黄瓤的。"

客厅里，弟弟正趴在地毯上拼乐高，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偶尔抬头指点两句。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下来，对面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散落人间的星星。我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切，突然想起去年出差遇上下雪，航班延误到凌晨两点才落地。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时，手机突然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到哪了？我和你妈还没睡。"

出租车驶进小区，远远看见家里的阳台灯亮着，橘黄色的光晕在雪夜里格外显眼。上楼时撞见父亲正站在楼道里张望，羽绒服拉链没拉好，鼻尖冻得通红。"怕你看不清门铃，"他接过我的行李箱，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妈把粥温在锅里呢。"

那碗白粥熬得糯糯的，上面漂着几粒枸杞。母亲坐在对面看着我喝，眼睛里的红血丝像细密的网。"路上冷吧？"她伸手摸了摸我的手背，"我就说让你带件厚衣服。"

后来才知道，他们从晚上八点就坐在客厅等，电视开着却没人看，茶几上的瓜子壳堆成了小山。父亲每隔十分钟就去阳台站一会儿，母亲总说"再等等，也许下一秒就到了"。

周末的早晨总是醒得格外晚。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客厅里传来吸尘器的嗡鸣，我披着外套走出去，看见母亲正跪在地毯上吸饼干渣，父亲举着鸡毛掸子够书架顶层的灰。"醒啦？"母亲抬头时，额角的碎发沾着点灰尘，"早饭在锅里，是你爱吃的荠菜馄饨。"

弟弟抱着篮球从外面回来，运动鞋在地板上蹭出几道泥印。父亲刚要皱眉，母亲已经拿起拖把："孩子玩得开心就好，脏了再拖呗。"弟弟吐吐舌头，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苹果，"姐，给你留的，校门口买的冰糖心。"苹果表皮有点磕碰，咬下去却甜得淌汁。

傍晚散步时，母亲总爱挽着我的胳膊，父亲和弟弟跟在后面，爷俩不知道在争论什么，偶尔传来弟弟不服气的嚷嚷。路过小区的健身器材区，母亲突然停下脚步："你小时候总爱在这儿荡秋千，每次都要荡到最高点才肯下来。"我看着锈迹斑斑的秋千，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发烧，父亲就是这样背着我往医院跑，母亲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我的小毯子，夜风掀起她的衣角。

回家的路上，弟弟突然跑过来，把一颗奶糖塞进我手里："老师奖励的，橘子味的。"糖纸在路灯下闪着微光，我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底。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一盏盏亮起，父亲掏出钥匙时，母亲突然说："明天包韭菜饺子吧，你爸昨天念叨想吃了。"钥匙转动锁孔的瞬间，我看见客厅的灯亮着，暖黄的光从门缝里挤出来，像在轻轻拥抱每一个晚归的人。

其实幸福从不需要刻意寻找。它藏在母亲围裙的油渍里，躲在父亲叠毛衣的褶皱中，落在弟弟塞过来的奶糖上，融在每一个有人等、有人爱、有家回的寻常日子里。就像此刻，客厅的灯光漫过门槛，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锅里的饺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等着我们掀开锅盖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