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5年11月19日，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修改了其网页上“自闭症与疫苗”的相关内容。

之前在网站上保持了近20年的结论：“研究未发现疫苗与自闭症之间存在联系，也未发现任何疫苗成分与自闭症有关联”，以及CDC的相关建议，都被删除。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让医学界炸锅的新声明：“科学研究尚未排除婴儿疫苗导致自闭症发展的可能性。”

这一改动没有发布会，没有通告。但迅速引来了医生、科学家和自闭症人士权益倡导者的严厉驳斥。

美国儿科学会（AAP）联合60多个权威医疗组织发布声明，直斥CDC正在推广“过时且已被证伪的观点”。

而美国老牌报纸《普罗维登斯日报》(Providence Journal)刊登的儿科专家评论则直接表示：“CDC关于疫苗、自闭症的声明具有误导性、危险性。”

美国“自闭症自倡导网络” (ASAN)在一份声明中更是直言：“在卫生与公共服务部（HHS）部长小罗伯特·F·肯尼迪和代理疾控中心主任吉姆·奥尼尔的领导下，CDC已证明其不再值得公众信赖，无法向美国民众提供真实可靠的健康信息。”

文 | Jarvis

图 | 网络 gemini

CDC：没有穷尽所有关联前，我们不敢“妄下结论”

CDC为何要修改那个挂了二十多年的科学共识？

根据CDC更新后的页面文本，这次修改是基于行政合规的考量——具体来说，是为了符合《数据质量法》（Data Quality Act, DQA）。

该法案要求联邦机构确保其向公众传播信息的质量、客观性、实用性和完整性。

在新的页面上，CDC解释了撤回“疫苗不会导致自闭症”这一声明的理由：

“声称‘疫苗不会导致自闭症’不是一个基于证据的说法，因为研究尚未排除婴儿疫苗导致自闭症的可能性。”

这是什么意思？

CDC指出，尽管有大量研究，但从逻辑上讲，“这种联系尚未得到科学界正确和彻底的研究。”

在列举了自1991年以来美国医学研究所（IOM）和医疗保健研究与质量局（AHRQ）的多份报告后，CDC得出了一个拗口的结论：

“审查一致得出结论，即仍然没有研究支持‘婴儿疫苗百日咳 (DTaP)、乙型肝炎 (HepB)、B型流感嗜血杆菌 (Hib)、脊髓灰质炎灭活疫苗 (IPV) 和肺炎球菌结合疫苗 (PCV)不会导致自闭症’这一具体说法。”

因此，CDC认为自己之前的绝对化表述“违反了DQA”。

CDC目前的立场是：鉴于自 1980 年代以来自闭症患病率的上升与给予婴儿的疫苗数量的上升呈相关性，就必须找到这种相关性背后的因果联系：

“虽然自闭症的原因可能是多因素的，但完全排除其中一种潜在促成因素的科学基础尚未建立。”

CDC也重新回顾已经被学界多次证伪的麻疹、腮腺炎、风疹 (MMR)疫苗与自闭症之间的联系，在找不到批判理由时，直接声称：

“有些情况下，不良事件的风险可能取决于所使用的疫苗接种时间表，并且诸如时间和佐剂等因素应使用适当的设计方法进行研究。”

在一番“论证”结束后，CDC为已经启动的自闭症数据学科学计划（Autism Data Science Initiative）进行铺垫，“HHS 已启动对自闭症成因的全面评估，包括调查合理的生物学机制和潜在的因果联系。”

值得玩味的是，HHS解释称，这一修正是为了“反映黄金标准、基于证据的科学”，但更新后的页面正文都在通过强调“未排除可能性”来暗示疫苗与自闭症的潜在关联。更好笑的是，该页面的大标题却依然保留了旧版的结论——“疫苗不会导致自闭症”。

CDC在文末用一行小字揭示了背后的政治博弈：

“标题‘疫苗不会导致自闭症’尚未被移除，这是由于与美国参议院卫生、教育、劳工和养老金委员会主席达成的一项协议，即它将保留在CDC网站上。”

医学界：“震惊”与“极度失望”

面对CDC这种“基于行政逻辑”的科学后撤，美国医学界选择了集体站出来。

包括美国儿科学会 (AAP)、美国医学会 (AMA) 和自闭症科学基金会 (Autism Science Foundation) 在内的60多个组织在一份联合声明中使用了“震惊”（alarmed）这个词：

“我们的组织……对CDC正在宣传‘疫苗导致自闭症’这一过时且已被证伪的观点感到震惊。”

声明反驳了CDC关于“研究不足”的说法：

“全球医学研究人员已耗费超过25年彻底研究这一说法。所有人得出了相同的结论：疫苗与自闭症无关。”

自闭症科学基金会首席科学官Alycia Halladay博士在接受CNN采访时，也列举了丹麦、瑞典、芬兰、以色列和日本的大规模研究数据。

“所有这些研究都表明疫苗与自闭症之间没有联系……它仍然是自闭症研究中最主要的环境因素，而结论是毫无关联。”

Halladay表示，关于自闭症的许多其他所谓成因还需要更多研究，“但疫苗作为一种因素已经 1000% 被证明是清白的。”

针对CDC提出的“未能排除可能性”的逻辑，美国布朗大学沃伦·阿尔珀特医学院儿科临床副教授Robert T. Griffith Jr.博士在《普罗维登斯日报》上发表评论指出，CDC是在玩弄逻辑游戏，因为“科学研究无法证明或反驳看不见的东西”。

Griffith写道：

“试图证明或反驳疫苗和自闭症之间的联系，就像试图证明或反驳上帝的存在一样。”

他认为，对于现实世界的情况，因果关系往往是推断出来的。要求科学去“证明否定命题”（prove a negative），本身就是不科学的。

Griffith警告，CDC这种模棱两可的声明“对我们的国家和世界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它混淆了家长，并制造了对医疗保健提供者的不信任。它伤害了儿童和家庭。我恳求CDC将其从网站上删除。”

除了科学上的争论，医学界还担心这种“行政翻案”会带来现实的恶果。

联合声明指出，这种做法“分散了人们对儿童健康中紧迫、紧急问题的注意力”。

“放大这一说法并鼓励不必要的调查只会加剧父母的恐惧；它不会带来更好的疗法……也不会带来医疗、教育和社会方面的变革以帮助自闭症儿童茁壮成长。”

Griffith博士也持相同观点。他认为，质疑疫苗与自闭症联系的研究，实际上是在“从患有自闭症谱系儿童的家庭那里转移资金”。

“这些资金本可以用来研究自闭症的潜在治疗方法。这些资金本可以用来为所有人提供健康食品和负担得起、有效及基于证据的医疗保健。”

30个自闭症和残疾人组织在周一的呼吁中也表达了同样的诉求：CDC应该致力于“投资于响应自闭症人士及其家庭需求的研究项目”，而不是把资源浪费在已经被证伪的问题上。

而美国最大的自闭症自倡导组织ASAN则直接表示：

在HHS部长小罗伯特·F·肯尼迪和CDC代理主任吉姆·奥尼尔的领导下，CDC已证明其不再值得公众信赖，无法向美国民众提供真实可靠的健康信息。

我们理应获得可信赖的公共卫生信息，以帮助我们为自己和亲人做出重要的医疗决策。而要重建HHS已被破坏的信任，唯一的方法就是立即解除肯尼迪部长和代理主任奥尼尔的职务。

家长：该信谁？

将疫苗与自闭症联系起来，主要源于 1998 年英国胃肠病学家安德鲁·韦克菲尔德 (Dr. Andrew Wakefield) 的一项研究，该研究将麻疹、腮腺炎和风疹联合疫苗 (MMR) 与自闭症联系起来。

但这篇论文存在重大缺陷：它仅涉及约十几名儿童且没有对照组；存在经济利益冲突；且数据涉嫌造假。尽管 Wakefield 长期反驳对其研究的批评，但这篇论文已于 2010 年被撤稿，Wakefield 的行医执照也被吊销。

Halladay接受CNN采访时表示，虽然这是一个早就被证伪的谣言，但它之所以现在还有市场，是因为许多家长急于为孩子患自闭症的原因寻找解释，并希望找到“可以责怪的对象”——于是疫苗迅速成了替罪羊。

“现实情况是，接种疫苗本身就不是一个让人感到愉悦的过程。你带孩子去儿科诊所打针，他们在哭，很吵”，Halladay 说，如果家长相信有“某种方法可以阻止孩子的自闭症，同时还能避免去医院打针，他们就会去做。”

“这实际上是在利用家长的恐惧心理，以及家长认为自己能做点什么来预防孩子自闭症的想法。这是在利用家长脆弱的一面。”

Halladay说，CDC网站的更新“可能会令人困惑”。

“多年来我们一直告诉家庭去CDC网站，CDC网站有你需要的信息，而现在，突然之间，发布的信息并非来自CDC（的科学家）。”

她指出，当前页面上的信息“没有经过CDC任何科学家的审查。它是由HHS的行政人员分享的，所以它真的不是科学信息。”

对于那些不仅要面对孩子确诊自闭症的痛苦，还要面对“是不是我打疫苗害了孩子”这种内疚的家长来说，CDC的改口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种情况下，家长该怎么办？Halladay给出了两个建议：

1. 专业医疗组织——包括自闭症科学基金会、美国自闭症协会 (Autism Society of America)、自闭症代言人 (Autism Speaks)、美国儿科学会和美国妇产科医师学会 (American College of Obstetricians and Gynecologists)——是其他可以找到关于自闭症和疫苗准确信息的地方。

2. 相信你的儿科医生。他们是了解你的人。他们是亲自见到你的人，你认识他们，他们能给你最好的建议。

这两条建议，对中国的家长也同样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