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死月妖花 四月八日』的一点内容想到的一些有的没的

我在几个月前观看了一点『死月妖花 四月八日』的游戏解说视频,看了几期之后,发现弹幕和评论区争吵得很厉害,主要的争论点在两位女主角各自的母亲的友谊上,大家普遍认为,这两人之间真是有毒的亲密关系,古郡茜倾尽一切帮助自己的朋友,新村美冬恩将仇报伤害自己的亲人——以及亲人的亲人,但是她俩依然认为两人之间的友谊天下第一最最好。我又继续看了一点她俩年轻时候的剧情,觉得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扭曲的友谊,就放弃了。也许是我已经不再中二了,也许我只是不想看到大家一直在弹幕吵架。


日本作者真的很喜欢也很擅长刻画这种纠结的,爱恨交织的亲密关系——尤其是女性角色和BGCP之间的。角色们的阴暗面总是真实而细腻。而男性角色之间,在遇到人生的重大抉择的时候,对朋友说出“我爱你信赖你愿意把一切都交付给你”要容易很多,所以日式ACG催生了大量的BLCP,大家尤其是年轻女性观众心目中向往的,终究还是不带一点阴霾的,毫无保留的感情啊。


在很多作者的笔下,有时候,某个不重要的小角色内心的小悸动甚至就可以写上好几个章节——一朵盛开的花,一滴落下的雨水。喜欢的人超级喜欢,而不喜欢的人会认为作品有点太拖沓了,非常啰嗦和无聊。殊不知,这些闲笔才是氛围烘托的关键部分,阅读的时候不用记住具体发生了什么,去感受就行了。在我看来,《百年孤独Cien años de soledad》就是典型的不需要带脑子阅读的书籍,第一次阅读的时候越深入思考越搞不明白,直接囫囵吞下,认真感受随着故事发展而调动起来的自身情绪,反而让人有一次次去阅读它的欲望。陀思妥耶夫斯基(Фёдор Михайлович Достоевский,1821年11月11日—1881年2月9日)的大部分作品也是如此,他好多本大部头的故事情节都很简单,台词也是大白话,但是氛围烘托极其到位,主角们的情绪极其强烈。阅读时重要的是去感受,去把自己代入到那样的氛围之中,感受撕裂灵魂的绝望和痛苦。这和我们在学校里接受的正统语文教育背道而驰,课堂上,老师总是教导我们课文中的语言是精确的,客观的,需要细细分析的,我们习惯了用条分缕析的态度去阅读文学作品,其实,对于文艺作品而言,在你看到它的时候,它在你的内心引起的情绪和感受才是最最重要的,这一点,外人绝不可能代劳更不可能帮你分析你自己的感受。有好多次,当我在阅读某本小说的时候,我意识到留在我的脑海里的只是几帧重要画面,关于这些画面的前因后果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作者前期的各种铺垫,大面积的氛围营造将整个故事推到了这一秒的高潮,体验极佳。一本书,就那么几个被人铭记的重要时刻,我们的生命也只是活那几个重要瞬间而已。


茜和美冬的亲密关系当然是相当不健康的,甚至是扭曲的,但是我发现,即使是现实生活中,亲密关系也总是伴随着各种“有毒的”成分。越是亲密,越是向对方靠近,越是必须折损一部分的自己去迎合对方,“折损”本来就是某种损害自己主体性的行为,这种迎合,有的时候迎合的甚至只是假想中的对方,一边心里想着“或许对方想要这个,或许TA希望我这样去做”,然后就自顾自地去做了,但是对方或许并不希望你这样做呢?如果双方不能及时有效地沟通,隔阂必然越来越多。几乎在所有的关系中,人们都一直在做着白日梦,人们幻想中的那个自己在和对方打交道,就连沟通时的氛围都是幻想出来的!


人活着,幻想就是一切。大脑帮我们构建出的幻觉是如此重要,几乎就是每个人的命门了!


人们先幻想出了一种极其美好极其梦幻——活人几乎不可能做到和得到——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化的东西,将其命名为“亲密关系”。然后再随机抓取一个活人,幻想TA是极其美好的,把自己和TA往这种想象的关系里面硬套。注意,是得先有那套想象出来的关系模版,然后才有的“亲密关系”这种说法,也就是说,不符合这套模版的关系,那些不符合你脑子里的想象的——即使是非常宝贵极其珍稀的东西——情绪化的东西,都不会成为你的“亲密关系”。例如,你脑子里只有一套“白天鹅”的模版,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你有且只有那种生物叫做“天鹅”,而且大家总是说,这个叫做“白天鹅”的动物就是世界上最美丽最优雅的生物了,能得到它是世间最大的福气,世间所有人都会不顾一切地去追求它,当然,小小的你会对这些话深信不疑,眼里只有对“白天鹅”的疯狂迷恋,“得到白天鹅”成为了你能想象出来的最幸福的事情。这期间,有很多黑天鹅从你身边走过了,你不认识那种生物,有很多五颜六色又极其聒噪的鹦鹉要和你做朋友,你被她们的美丽羽毛晃花了眼,急急逃离,甚至可能某一天,你得到了凤凰的垂青,但是你根本没有分辨的能力,你心里想着“我要追求幸福”,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我只想得到一只白天鹅”。这个时候,你的内心已经分辨不出“幸福”和“白天鹅”之间的区别了,你把一种极其抽象且不断流动变化的内心感受和一种刻板的固有存在画了等号。过分追求外界的,符号化的东西只会困死自己的内心感受,等你真的得到了那只梦寐以求的“白天鹅”的瞬间,牢笼即刻被锁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不允许自己是不幸福的,因为你在此之前本来也从未思考过“幸福”的含义。如果得到“白天鹅”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得到至高的“幸福”,如果平平无奇的黑天鹅和鹦鹉都能带来等量的幸福的话,那自己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又算什么?


现在我们说回茜和美冬这两位女性的友谊。游戏里说,美冬嫉妒茜拥有英俊的善解人意的丈夫,于是决定自己也要搞一个完美的“家庭”。我们先不讨论作者有没有故意丑化女性友谊——我其实从来没见过嫉妒朋友有了英俊男友的女性,我就没见过嫉妒心强烈的女人——我只见过认为别人肯定在嫉妒自己的女人,当然,也可能是大家看我对此不感兴趣就没和我讨论过这种话题。就顺着游戏剧情里美冬的思路来说,所谓的符合社会定义的有着父母子女的“大家庭”就是她一直在追寻的那只“白天鹅”,这就是为什么观众们都说她把自己的亲人全部当成工具人,心狠手辣毫无人性,就是因为这些“亲人”对她而言本来就全是概念性上的东西,是完全符号化的,她以为有了“家庭”这个标签就能拥有美好的一切的这个想法本来就是错误的,甚至,所谓的“幸福家庭”本来就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家里的其他人没必要配合她的表演。


茜就是美冬在追寻“白天鹅”的路上遇到的那只“凤凰”。她竟然配合美冬的表演并帮助她去寻找那只“白天鹅”,还允许她伤害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评论区很多姐妹说,茜和美冬才应该是一对,她俩如果年轻时就在一起,组成一队真正的GLCP,就不会去伤害其他人了。这不合理,因为茜和美冬各自对于家庭和友谊的幻觉并不重合,茜对于自己的想象可能是个救苦救难的菩萨形象,尤其是从小身边就刚好有个相对比较弱小的受苦受难的美冬可以让她施恩于人,为了维护这个“圣母”幻觉,她离不开美冬,甚至为了留住美冬可以牺牲自己大女儿的幸福。很多人觉得茜这种“圣母”在现实生活中很罕见,其实并不罕见,居住在农村的父母辈的长女有很多就深陷于“我能拯救一家人于水火之中”这种幻觉中不能自拔——“吸姐精扶弟魔”是其中一种典型,一般普通人对亲戚朋友的帮扶是有限度的,而“茜”给予自己兄弟姐妹的帮扶是无限度的,甚至是可以伤害自身的,最后常常害得小家家破人亡。至于美冬,她想象中的家庭就包含了男性(重音)丈夫,亲生(重音)的孩子,以及以此为中心衍生出的一系列符合社会规范的亲属关系,她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如姐如母的好友茜组成一队真正的GLCP?她脑子里构建的“家庭”就不是“两个女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那个模样,就是她不顾一切的偏执想法导致了后续一系列的悲剧。她得到了自己曾想要的一切“符号”,但又憎恨着这束缚着自己的“符号”。如果一开始美冬就是个宽容且松弛的人,觉得“我爱茜,茜爱我,最大的幸福已在身边”,“家人就是爱我关心我的人,茜爱我,她男友也关心我,这就是我的家庭”,“丈夫只是一种存在,一个角色扮演,可男可女,可以是可爱的小猫咪”,“生孩子是一种缘分,缘起缘灭不能强求,世间有这么多的小孩,我都可以去爱”,那这个游戏在开局十秒的时候就迎来幸福快乐的大结局了。


我们毕生追求的“白天鹅”是内心的一种渴望,一种幻觉,它并不一定就以刻板印象中的“白”“天鹅”的模样存在,它可能是黑色的,可能是五颜六色的,也可以是奇形怪状的,重要的是,你在“它”的身边感觉如何?开心吗,情绪稳定吗,对未来的一切充满希望吗?


我没有为美冬这个角色的行为辩护的意思,只是看到评论区很多人认为美冬线写崩了,她的行为逻辑不合理,从而让我想要写点东西。美冬恰恰我觉得这是挺有意思的一个角色,甚至可说是展现剧本作者的天才之处的一个角色,这个角色的行为有很多貌似“不合理”的地方,作者依然让她那样去说去做了,因为这样才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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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2-01

标签:游戏   内容   白天鹅   友谊   幸福   角色   家庭   幻觉   内心   东西   和美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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