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远华集团总部。
那栋外表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土气的七层红色小楼,在夜色中,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魔力。

今晚,七楼的帝王厅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砰!”
一只清乾隆年间的粉彩描金花瓶,被狠狠掼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碎片迸溅,吓得包厢内一众衣冠楚楚的“贵客”们浑身一颤。
01
赖昌星,这座“红楼”的主人,正阴沉着脸,用那双黑亮的眼睛扫视着众人。他没穿西装,只是一件普通的Polo衫,却让在座所有官阶都比他高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各位大哥,”他那口浓重的晋江口音响起,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烦躁,“我赖昌星是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拿各位当兄弟,各位的‘事’,我用钱摆平。我的‘事’,各位用‘权’开口。现在,我这条‘船’,就快到港了,可有人偏偏要站在码头上,不让我的‘船’靠岸!”
众人噤若寒蝉。他们都清楚,赖昌星口中的“窟窿”,指的是谁。
厦门海关关长,杨前线。
在赖昌星用金钱和美色编织的这张巨网中,几乎覆盖了厦门的半壁江山,唯独杨前线,是这张网上最扎眼、最坚硬的“铁板”。
“赖总,这个杨前线……”一个分管进出口的副市长颤颤巍巍地开口,“……他不一样,他是块石头,油盐不进啊。”
“油盐不进?”赖昌星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雪茄。
为了“融化”这块铁板,赖昌星的手段用尽了。
他派人送去装满美金的密码箱。杨前线看都没看,当场锁进保险柜,第二天一早,连人带箱,直接交给了省纪委。那个送钱的副手,至今还没出来。
他以“远华集团”的名义,在厦门最贵的地段,送上一套五百平米的海景别墅,钥匙和房本直接塞进了杨前线的车里。三天后,杨前线把房本交给了检察院,并反手开始调查远华集团的土地审批手续,搞得赖昌星一阵鸡飞狗跳。
“红楼”里最顶级的“服务”,他也试过。
赖昌星亲自设宴,杨前线推脱不过,来了。
面对一桌子价值几十万的珍馐,他只喝白水。面对那些经过严格培训、足以让任何男人骨头发酥的绝色侍女,他目不斜视。
酒过三巡,赖昌星示意几个“红牌”上去“敬酒”。杨前线“腾”地站起来,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只冷冷丢下一句:“赖总,你的生意,我支持。但一切都要按规矩来。我还有会,先走了。”
他真的就走了。
留下一屋子的错愕和那个至今仍是“红楼”笑柄的冰冷背影。
手下人私下议论,说这个杨关长,好像没有七情六欲,根本不算个男人。
“放屁!”
赖昌星在帝王厅里咆哮。他把雪茄狠狠按进烟灰缸:“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吃腥的猫!他不是不吃,是咱们给的‘饵’不对!”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厦门沉睡的夜景。
“他不要钱,不要房,不要女人……”赖昌星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光芒,“那他一定有别的‘要命’的东西。”
他转过身,对身后一个最精干的心腹沉声下令:
“阿辉,给你一个月时间。去,把他从出生到现在的底裤,给我翻出来。我要知道他三岁时尿过几次床,初恋时拉过几次手!他这块‘铁板’,一定有裂缝。我要找到那条缝,然后,把整座山给他炸了!”
02
杨前线,时年四十四岁,是海关系统里最年轻的关长。前途无量,铁面无私。
在厦门官场,他是一个异类。
他的生活近乎“苦修”。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住的还是单位分的旧式家属楼,一百平米不到,装修是十几年前的风格。妻子在一家图书馆工作,儿子在读高中,一家三口,过着最普通的日子。
他似乎对物质世界的一切都“绝缘”了。
赖昌星的调查员们,起初一无所获。这个人的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在物欲横流的九十年代,简直是个奇迹。
但阿辉是赖昌星手下最狠的“狼犬”,他坚信,一个人的“盔甲”越厚重,他试图掩盖的“软肋”就越致命。
调查方向,从“现在”转向了“过去”。
他们挖到了杨前线上大学时的档案,又辗转找到了他早已失联的大学室友。终于,在一个醉酒的夜晚,那个室友吐露出了一段尘封二十多年的往事。
一个名字,浮出了水面。
陈月。
杨前线大学时的初恋女友。
这不是一段简单的校园恋情。在那个保守的年代,两人爱得轰轰烈烈。陈月是中文系的系花,温婉、聪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是杨前线生命里唯一的光。
变故发生在大四那年。
杨前线因为刚正不阿的性格,举报了系里某位教授的学术不端行为。那位教授背景深厚,杨前线的举报石沉大海,反而遭到了报复性的“处理”。
在一次下乡考察中,一场“意外”的山洪暴发了。
杨前线和陈月被困在山洪中。在最危急的关头,是陈月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推上了一块高地。而她自己,却被卷进了冰冷的洪流。
连尸体都没找到。
这场“意外”的背后,至今仍有疑云。但对杨前线来说,真相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她。
是他的“刚正”,是他的“不妥协”,让陈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从那天起,杨前线就“死”过一次了。
他把那个充满激情和情感的自己,和陈月一起“埋葬”了。
他后来的婚姻,更像是为了完成人生任务。他不是不爱现在的妻子,只是一种相敬如宾的“责任”。他把所有的生命,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他为什么“油盐不进”?
因为他用“铁面无私”和“苦行僧”般的生活,在为当年的陈月“赎罪”。
他要用这种“刚正”,去告慰那个因他“刚正”而死的灵魂。他不能再让自己的人生有任何污点,这是他对亡妻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交代”。
阿辉将这份报告,连同一张从旧档案里翻拍出来的、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放在了赖昌星的办公桌上。
照片上,二十岁的陈月穿着白裙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温婉动人,那两个浅浅的酒窝清晰可见。
赖昌星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足足十分钟。
帝王厅里,静得可怕。
许久,赖昌星笑了。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掉进陷阱时的、残忍的笑。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他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他是把所有的‘欲’,都给了这个‘死人’。”
他抬起头,对阿辉下达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命令:
“去,按着这张脸,给我在全国找。找一个活的‘陈月’回来。我要九成,不,我要十成十的像!”
03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选美”,这是一场“造物”工程。
赖昌星的能量是恐怖的。一张覆盖全国的“选角”大网,以远华集团的名义,通过各种娱乐、演艺、模特公司,悄然撒开。
标准只有一个:像。像那张黑白照片上的“陈月”。
半个月后,上千份资料汇集到了厦门。
赖昌星亲自筛选,最终,他的手指点在了一份资料上。
“周兵。二十二岁,安徽人。歌舞团舞蹈演员。”
照片上的女孩,明眸皓齿,那温婉的气质,尤其是笑起来时那两个浅浅的酒窝,简直和“陈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是她了。”
三天后,周兵被一架私人飞机,秘密接到了厦门。她被告知,有一位香港的“大老板”看中了她,要捧她当电影明星,签约费是五百万。
周兵被这个天文数字砸晕了。她被带进了一栋与“红楼”隔开的、守卫森严的秘密别墅。
她没有见到“红楼”的声色犬马。等待她的,是一场“魔鬼训练”。
她不能叫周兵,她要学习成为“陈月”。
“你的声音太脆了,要再柔一点,带一点点鼻音。”别墅里,一个据说是从北京请来的顶级表演系教授,正在纠正她的发音。
“陈月是苏州人,虽然在北方上的大学,但她的普通话里,尾音会不自觉地带一点吴侬软语的‘呀’和‘呢’。”
周兵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角色扮演”。
她的桌上,摆满了关于“陈月”的全部资料——当然,是赖昌星编造过的“剧本”。
她要背下“陈月”的生平,她的喜好,她的小动作。
“陈月”喜欢白裙子,喜欢喝龙井茶,讨厌香菜。
“陈月”看人时,会习惯性地微微歪头。
“陈月”拢头发时,会用小指勾住耳后的碎发。
周兵一遍遍地在镜子前练习这些动作,直到它们成为本能。她甚至开始学习“陈月”的笔迹。
她被要求看“陈月”当年喜欢看的书,听“陈月”喜欢听的歌。
赖昌星要的,不是一个长得像的“演员”,他要的是一个“幽灵”的复刻品。他要让周兵,从骨子里“变成”陈月。
一个月后,当周兵穿着一条定制的白色连衣裙,梳着“陈月”当年的发型,走进赖昌星的帝王厅时,就连阿辉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怯生生地走进来,看到一屋子的大人物,下意识地用小指勾了一下耳后的碎发,轻声说:“赖总,您找我?”
那一刻,她就是“陈月”。
赖昌星满意地笑了。
“毕业了。”他对周兵说,“你的‘戏’,该开场了。记住,你不是去‘引诱’他,你是去‘重逢’。”
赖昌星很清楚,对杨前线那样的“铁板”,任何刻意的“引诱”都是下三滥的手段,只会让他警觉。
他要安排的,不是一场酒局,而是一场精密的、宿命般的“偶遇”。
04
周六,下午三点。
厦门,新华书店。
这是杨前线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周末,他都会抛开公务,来这里待上两小时。这是他唯一能从“赎罪”般的工作中抽离出来,与自己独处的时刻。
他不看经管,不看时政,只看历史和文学。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翻书声。
杨前线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正站在历史区的书架前,专注地翻看一本《万历十五年》。
忽然,一个轻柔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请问……您知道《顾城诗选》在哪个区吗?”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仿佛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了杨前线早已尘封二十多年的记忆之锁。
他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流动。
那个尾音……那个带着吴侬软语的、熟悉的尾音……
杨前线浑身僵硬。他不敢回头。他怕这是一个幻觉,一个他因为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先生?”身后的女人似乎有些疑惑,又靠近了一步。
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茉莉花香传来。
杨前线猛地回过头。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她梳着简单的马尾,没有化妆,素面朝天。
那张脸……
那双眼睛……
那两个在看到他时、因礼貌而微微浮现的、浅浅的酒窝……
“陈……”
杨前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地扶住书架,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他那张在海关大楼里、永远“铁面”的脸,此刻血色尽失,只剩下无法置信的苍白。他镜片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孩,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先生?您不舒服吗?”周兵(或者说,是“陈月”)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她完美地执行着“剧本”。她看到了这个男人的失态,但她的眼神中,只有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关切”。
“你……”杨前线,这个在千人大会上作报告都面不改色的海关关长,此刻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死死抓着书架,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以为自己疯了。
他以为这是二十多年后,“她”的灵魂,回来见他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

周兵微微歪了歪头(那个练习了上千次的动作),用那双“陈月”的眼睛看着他,疑惑又礼貌地回答:
“我叫周兵。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轰——”
杨前线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扛住了上千万的美金,扛住了几百平的豪宅,扛住了“红楼”里所有的绝色。
但在这一刻,在这个普通的书店里,这个穿着白裙子、酷似他亡妻的女孩,只用了“一面”,一句话,就让他二十多年来苦心孤诣筑起的所有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05
那天下午,杨前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书店的。
他“病”了。一场高烧。
他在床上躺了两天,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周兵那张脸,那个声音。
他无法克制地去想她。
理智告诉他:她不是陈月。陈月已经死了二十多年。这只是一个长得像的人。
但情感的魔鬼却在他耳边低语:这是上天给你的补偿。这是你“赎罪”二十多年后,老天爷把“她”还给你了。
第三天,他奇迹般地“找到”了周兵的联系方式——当然,是赖昌星通过“中间人”,以一种极其“偶然”的方式,递到了他的手上。
杨前线拨通了那个电话。
他开始主动联系周兵。
他请她吃饭。
周兵的表现堪称完美。她“告诉”杨前线,自己只是一个来厦门打拼的普通女孩,在一家小贸易公司当文员。
赖昌星为她编造的“剧本”,精准地踩在了杨前线所有的“保护欲”上。
周兵“告诉”他,她最近遇到了大麻烦。她任职的那家“小公司”,其实是个皮包公司,老板(赖昌星的手下扮演)在外面欠了高利贷,现在正逼着她做假账。
“杨大哥……”她已经开始这么称呼他,就像当年陈月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签字,他们就……他们就说我偷了公司的钱,要报警抓我。”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
杨前线看着那张酷似“陈月”的脸流下了眼泪,他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别怕。”他下意识地安抚她,“有我。”
他把对陈月所有的“亏欠”和“情债”,在这一刻,全部转移到了周兵的身上。
当年,他没有保护好陈月。
现在,他绝不能让这个“失而复得”的幻影,再受到任何伤害。
他动用了自己的私人关系,一个电话,就让那家“小公司”的老板“消失”了几天。
周兵感激涕零,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依赖”。
杨前线沉醉在这种“被需要”和“能保护”的感觉中。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这种“作为男人”的情感了。
他沦陷得越来越深。
赖昌星在红楼的监控室里,看着阿辉递上来的“进度报告”,露出了微笑。
“鱼儿,开始吃食了。”
他知道,时机到了。必须下“猛药”了。
一个星期后,周兵“出事”了。
她半夜哭着给杨前线打电话,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杨大哥……救我……他们……他们要毁了我……”
杨前线赶到周兵的住处(赖昌星提供的高级公寓)。
周兵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她“告诉”杨前线,那个“老板”的“仇家”(依然是赖昌星的人)找上门了。他们说,那个老板跑路了,但留下了一批货在海关。
“他们说……那批货里有‘东西’,如果过不去,他们公司就全完了……他们就要我死……”周兵哭得撕心裂肺,“他们查到我和你认识……他们逼我……逼我来求你……”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杨前线面前。
“杨大哥……我不想死……我不想坐牢……求求你,你就帮这一次,最后一次……他们说,只要这批货过了,就再也不找我麻烦了……”
杨前线看着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陈月”,他的灵魂,正在经历一场炼狱般的煎熬。
他知道那批货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
他知道,只要他点一次头,他这二十多年的“苦修”,他引以为傲的“铁面”,将全部化为乌有。
可他看着她的脸,看着那双和陈月一模一样的、充满恐惧的眼睛……
他闭上了眼睛。
“……好。”
他听见自己用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我帮你。”
06
厦门,远华红楼,七楼帝王厅。
与几个月前那场压抑的“摔瓶子”不同,今晚,这里是欢庆的海洋。
赖昌星心情大好,开了一瓶八二年的拉菲,独自小酌。
阿辉恭敬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微型录音机。
录音机里,清晰地传来了周兵和杨前线的对话,正是昨晚那场“求救”大戏。
“赖总,这个周兵,真是个天才演员。”阿辉忍不住赞叹。
赖昌星摇晃着酒杯,笑了:“不是她会演。是杨关长……他‘必须’相信。他不是在救周兵,他是在救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陈月’。为了这个,他什么都肯给。”

阿辉打开了另一份文件:“赖总,杨前线已经打过招呼了。我们那艘‘远华号’,明天凌晨三点靠岸,海关那边……全线放行。”
赖昌星点点头。
这场“围猎”,至此,全盘告捷。
周兵口中的“仇家”,是赖昌星。
周兵口中的“老板”,是赖昌星。
周兵口中的“危险”,更是赖昌星一手导演的。
赖昌星从头到尾,都没有跟杨前线谈过一个“钱”字。
他只谈“感情”。
他只谈“保护”。
他把杨前线最致命的弱点,变成了插向杨前线自己胸口的最锋利的刀。
……
那个夜晚,杨前线失眠了。
凌晨三点,当他知道那艘“远华号”已经畅通无阻地驶入厦门港时,他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反锁了门。
从一个上锁的抽屉最深处,他拿出了一个同样上锁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是真正的陈月。那张黑白的、泛黄的照片。
杨前线看着照片上陈月温婉的笑容,这个在官场上冷酷如铁的男人,终于崩溃了。
他捂住自己的脸,压抑着声音,痛哭失声。
他哭了。不是为自己的堕落,而是为自己的“背叛”。
他背叛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苦修”。
他背叛了自己对陈月那份“赎罪”的承诺。
他知道,他用自己的灵魂,和魔鬼做了一场交易。
而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赖昌星说得没错。堤坝一旦决口,就再也合不上了。
杨前线擦干眼泪,走出书房时,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空洞”的麻木。
他已经“死”了第二次。
07
一次妥协,带来的是无数次的妥协。
杨前线从“闭一只眼”,迅速滑向了“开绿灯”。
赖昌星的走私王国,从此在厦门海关畅行无阻。那些满载着香烟、汽车、石油的货轮,在杨前线的“关照”下,如同幽灵一般,进出厦门港,仿佛这里是他们的私人码头。
而周兵,成了赖昌星握在手中、操控杨前线的“遥控器”。
杨前线对她,已经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他不再满足于偷偷摸摸的“保护”。他要给这个“失而复得”的爱人,最好的一切。
他没有钱。
但赖昌星有。
“杨大哥,”赖昌星适时地出现了,依然是一副“憨厚”的兄弟模样,“周兵妹子受了这么多苦,你这个做大哥的,总得补偿一下。我在香港浅水湾有套别墅,你让她去住。安全,清净。”
杨前线默认了。他知道,这是“交换”。
别墅的钥匙,换的是下一艘货轮的通行证。
杨前线开始疯狂。他甚至动用关长的权力,打击海关内部那些“不听话”的、试图调查远华集团的“异己”。
曾经的“铁板”,变成了赖昌星最锋利的“刀”。
而杨前线自己,也成了“红楼”的常客。
这是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场景。
这位曾经连茶都不肯多喝一口的关长,如今,每周都会准时出现在红楼七楼的“帝王厅”。
但他不去二楼的桑拿中心,也不去三楼的KTV。
他只是在帝王厅里,和周兵一起吃饭。
赖昌星会很“识趣”地回避,把整个帝王厅留给他们。
杨前线看着周兵,那个“幻影”,在奢华的灯光下,吃着昂贵的“御厨”菜肴。他仿佛在弥补二十多年前,他对陈月所有的亏欠。
他以为自己,是在用权力,换取爱情的“重生”。
他不知道。
在帝王厅隔壁的监控室里,赖昌星正叼着雪茄,和阿辉一起,面无表情地看着监视器里那个“深情款款”的关长。
阿辉低声说:“赖总,杨前线最近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他那个情妇,上个月光是买珠宝,就花了我们八百万。”
赖昌星弹了弹烟灰,冷冷一笑:“让他花。他花的越多,陷得越深,就越离不开我们。他现在不是‘杨关长’了,他只是我养的一条狗。”
杨前线彻底沦陷了。他成了赖昌星在海关最稳固、最坚硬的“保护伞”。
他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掌控着这个“重生”的爱人。
他不知道,一张薄薄的纸,正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悄然成型。
那个被他亲手“打击”过的、曾经是他的副手的老海关,在被免职后,开始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搜集远华集团走私的证据。
他把所有的线索、数据、包括杨前线和周兵的异常关系,写成了一份长达七十四页的举报信。
他以“一群正义的海关关员”的名义,将这封信,寄往了北京。
暴风雨,即将来临。
08
一九九九年,远华特大走私案,爆发。
中央调查组进驻厦门。那封七十四页的举报信,成了撕开这张天罗地网的利刃。
红楼,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赖昌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提前外逃加拿大。
杨前线,没有走。
他或许是走不了,或许是……不想走。
当调查组的人出现在他办公室时,他异常平静。他只是默默地摘下眼镜,擦拭干净,放进上衣口袋。
他被捕了。
在最初的审讯中,杨前线一言不发。
调查人员向他展示了远华集团的走私证据,那些堆积如山的走私数据,那些天文数字般的偷逃税款。
他面无表情。
调查人员以为他要顽抗到底。
直到,审讯组换了一个策略。
他们提到了“周兵”。
当这个名字出现时,杨前线那张“死人”般的脸,第一次有了一丝抽动。
“她……她怎么样了?”他沙哑地问。
“她也归案了。”调查人员平静地回答,“她很配合,全都交代了。”
调查人员向他展示了周兵的口供,以及她与赖昌星的真实关系,包括那场“选角”、那场“魔鬼训练”,以及那场精心设计的“偶遇”。
杨前线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但他依然咬着牙。
“我不信。”他低吼道,“你们在骗我。她爱我,她是真的……”
调查人员没有反驳。
他们只是按下了桌上录音机的播放键。
一段录音,在安静的审讯室里响起。

那是从红楼监控室里截获的、周兵与赖昌星的对话。
“赖总,”录音里,是周兵娇媚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那个老东西今天又拉着我背诗,真是肉麻死了。他看我的眼神,真像要活吃了我,太恶心了。”
紧接着,是赖昌星标志性的大笑:“哈哈哈哈!恶心?恶心你就忍着!忍得好,香港浅水湾那栋楼,就记在你名下了。好好演,演好了,你就是全中国最富的‘寡妇’!”
“知道啦赖总……哎,就是演‘清纯’太累了……”
录音停止了。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杨前线怔怔地坐在椅子上。
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随后,一种可怕的紫红色,从他的脖子,漫上了他的脸。
“噗——”
他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瘫倒在桌子上。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才算真正、彻底地……全面崩塌。
击垮他的,不是那七十四页的举报信,不是那些走私的证据。
而是这个残忍的真相。
他追求了一辈子的“情”,他不惜背叛信仰、背叛国家去“保护”的“爱”,从头到尾,只是一个用钱“复刻”出来的、最恶毒、最廉价的玩笑。
他所有的“沦陷”和“保护”,他自以为的“赎罪”和“重生”,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二〇〇〇年,杨前线因受贿罪、放纵走私罪,被判处死刑。后因种种原因,改判无期徒刑。
那个曾经“油盐不进”的铁人关长,彻底消失了。
红楼的幻影,最终破灭。只留下一地荒诞和人性的废墟。
更新时间:2025-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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