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审判(5)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开庭·控辩双方的激烈较量

1946年5月3日,天刚亮,关押在巢鸭监狱的26名甲级战犯嫌疑人就起床洗漱用餐。这一天开庭的时候终于到了,东条英机等一众战犯嫌疑人在宪兵的押解下登上一辆大客车,这辆大客车被几辆有美国士兵前后看守的军车押走。

麦克阿瑟选择前日本陆军省大楼作为战犯审判的场所,这是位于东京市谷台的一栋三层建筑。这里曾经是日本前陆相、陆军总司令阿南惟畿的办公地点,也是阿南惟畿发号施令的地方。让昔日的日本陆军高级将领重回陆军省办公地受审,对他们本人属于清算,对民众也是一种警示。

1946年5月3日,这座沉寂了近一年时间的建筑再次成为全球瞩目的焦点。大量日本记者来到现场。向法庭派出常驻记者的还有7家国外新闻机构,分别是中国新闻社、路透社、法新社、塔斯社以及美国的合众国际社、美联社和国际新闻社。

在一前一后,几辆装满荷枪实弹美国宪兵的军车护卫下,装载战犯嫌疑人的大客车于8:30来到了法庭西入口。第一个走出车门的是前关东军司令官南次郎,跟在他后面的是前首相广田弘毅。一众被告依次下车,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身穿一身国民服的前首相东条英机。

法庭定于10时30分开庭,他们还要再等待2小时。

上午10时,法庭贵宾席坐满了,记者席和旁听席也都人满为患,有记者形容当时的热闹场景堪比好莱坞大片的首映式。10时25分,美国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艾克尔伯格中将与中国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朱世明中将进入法庭,快步来到贵宾席中央坐下,坐在他们身后的是麦克阿瑟的政治顾问 艾奇逊。

10时30分,辩护团入庭,美国辩护团团长科尔曼海军上校及日本辩护团团长鹈泽总明、副团长清濑一郎率一认律师在辩护席依次就座。宪兵们进入法庭检查每一把座椅,检查每一个角落里面是否藏有毒药、小刀等可以用来自杀的物品。

10时30分,依然没有开庭的迹象,法庭刚刚接到通知,从泰国曼谷起飞负责押送两名战犯板垣征西郎和木村兵太郎的专机,已于清晨抵达厚木机场,运载两人的汽车正在向东京驶来,很快就可以来到法庭。庭长韦伯决定将开庭时间推迟半个小时。时间过了11时十分,法庭主动打电话询问机场,那边回答说汽车20分钟前刚刚出发,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赶到。在征得众法官同意之后,韦伯决定不再坐等,立即开庭。

11时14分,首席检察官季南率盟国检察团依次入场落座。一分钟后,在法庭选兵队长奥布雷·肯沃西中校和4名选兵的押解下,26名被告鱼贯而入,来到被告知的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这些所有的被告都板着脸孔佯装镇静,东条英机几乎纹丝不动,表情冷漠木讷似一雕塑。

11时17分,法庭执行官范·米特宪兵上尉高声喊:“请肃静,全体起立!”法庭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荷兰法官勒林打头,这样能保证他坐在最边的位置上引领其他8名同伴进入法官席依次落座。除了苏联法官身穿军装,其他人都穿着宽大的黑色法袍。

范·米特上尉高声宣布:“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现在开庭!”庭长韦伯发表了重要讲话,说明出席法庭的每一位法官都签署了公正执法联合保证书。“我们充分认识到所负责任之重大。对于这一伟大使命,我们在事实和法律方面都持开放态度。这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审判!”

随后,首席检察官季南起身,向法官逐一介绍各国检察官,然后是法庭书记官和翻译进行宣誓。11时40分,韦伯宣布休庭。

14时30分,第二次开庭时,被告席上多了两个人,他们是早上才被押解回日本的板垣征四郎和木村兵太郎,全部28名被告至此终于聚齐。

首席检察官季南请求宣读起诉书,由法庭书记官夏茨基·迪尔和执行官范·米特上尉轮流宣读,每人读30分钟后换另一人。起诉书先用英文宣读一段,然后用日语翻译。起诉书的宣读将耗时两天,但这比起以后冗长无比的审判来说,不过是小儿科。

书记官宣读起诉书时,坐在东条身后的大川周明就开始进行令人不解的表演,鼻涕不擦,任其令人恶心的流下。又把手伸到东条面前抓过一个笔记本在看,还将黑上衣脱了下来,解开了衬衣。大川 突然伸手在东条英机的光脑袋上打了一巴掌,挨打的东条只能回头苦笑,而大川却咧嘴大笑。15时30分再次休庭时,大川忽然伸手猛拍东条的脑袋,发出啪啪的清脆响声。肯沃西上前按住了他,大川的嘴里发出一连串怪叫。

几名宪兵冲上去将大川带出法庭,大川大喊:“我要杀死东条”。15时50分,法庭再次开庭,大川被单独安排在一边,肯沃西中校站在他身后,伸手按住了他的双肩。

5月4日上午开庭之后,大川的日本辩护律师大原信一建议,将他的当事人从被告席转往医院进行精神鉴定。法庭同意了这一请求,条件是由国际检察局和辩方各指定一名医生,以便“查明其精神上是否有能力应诉。”当天下午,大川被送往美国陆军第361医院进行精神检查和鉴定。

5月6日,法庭开庭第三天就遇到了强有力的挑战。当天进行的认罪传讯首先由法官点出每一名被告的名字,接着询问他是否承认起诉书中列举的罪行。如果被告承认有罪,不需要进一步辩论就直接量刑宣判;如果被告主张无罪,就将继续进行审判。

当韦伯准备点名一一询问被告是否认罪时,辩护团副团长清濑一郎打断了他的话,并立即抛出一颗重磅炸弹:“我们要对审判长提出挑战。从正义和公平的立场出发,威廉·韦伯先生并不具备出令法官的资格,他曾经在新几内亚调查过日军在那里可能犯下的罪行。”清濑一郎在法庭正式庭审刚刚开始时,便对审判长提出质疑。

这是正式庭审才刚刚开始,审判长就面临被律师罢免,这成何体统?值得一提的是,质疑韦伯法官资格的主意竟然是美国律师乔治·弗内斯向律师团提出来的。

法庭内顿时嘘声四起,范·米特上尉高喊“肃静,”韦伯只好宣布休庭,他本人回避,其余8位法官来到一个小会议室里,紧急商讨对策。15分钟后,法官重新就位,临时代理庭长、新西兰法官诺斯克罗夫特宣布:“本人主持了由韦伯爵士回避的法官会议,大家推举我宣布他们的讨论结果:根据《宪章》第二条规定,法官由盟军最高统帅根据各国政府推荐任命,法官本人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任免或回避。”

做完上述说明,诺斯克罗夫特将庭长位置交还韦伯。对自己的仼职资格做出一番解释后,韦伯宣布庭审继续进行。

“荒木贞夫”,韦伯高声喊道,“你是否认罪,是有罪还是无罪?”之所以以荒木打头,是按照英文名字字母排列,荒木英文名字的首字母排在首位。

荒木站起身,请日本辩护律师菅原裕代为回答。韦伯强调这项程序必须由被告本人亲自完成。荒木说:“我仔细阅读了起诉书,同时知道我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位置。我活了70岁,从未犯过什么反人类罪或其他任何被控告的罪行。”看到荒木准备发表长篇演说的架势,中国法官梅汝璈立即对庭长做出了提醒。韦伯当即制止道:“被告无需进行演说,只须简单回答有罪还是无罪。”荒木只好气呼呼的说:“我不承认任何指控,我无罪!”

随后被问到的所有被告都宣称自己无罪,只是措辞略有不同,松冈洋右还用英语进行了回答。东条英机倒数第二个被讯问,语气坚定地回答:“不承认对我的全部指控,本人无罪。”

整个问询过程仅9分钟就宣告结束。韦伯宣布休庭,一周后再开庭。

5月13日9时30分第4次开庭之后,梅汝璈法官看到贵宾席上端坐着孙立人将军,两人相视一笑。

梅汝璈

继上次要求韦伯回避的动议被驳回之后,清濑再次抛出关于法庭管辖权的动议,得到了三位美国律师布莱克尼、弗内斯和乔治·山冈的大力支持。

清濑长达90分钟的长篇诡辩,主要包括以下观点:

一,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的基础是1945年7月26日发布的《波茨坦公告》,而“反和平罪”和“反人道罪”的提出都在《波茨坦公告》之后。该二法为违反罪刑法定主义的“事后法”。按照法不溯及既往的原则,法庭对二罪没有管辖权。1945年8月8日的伦敦战犯问题会议才决定扩大战犯范围,”清漱说,“用8月8日的资料去解释7月26日的《波茨坦公告》,这在法理上根本就讲不通,也不是真正的法律家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二,清濑竟然说,《波茨坦公告》的主要目的是结束日本与盟国之间的战争,“满洲”地区的战争与此无关,应予排除。清濑指着苏联法官说,“这个满洲国你们苏联也是承认的。不把它看成国家,你们苏联人怎么会把中东铁路卖给他们呢?”

三,所谓张鼓峰事件和诺门坎事件,当时已由两国协议解决,双方后来还签订了《中立条约》,《波茨坦公告》发布时,两国还处于和平状态,上述两事件不能作为追诉对象。

四,日本与泰国战时是盟国,说日本侵略泰国纯属无中生有,毫无道理。

五,战争属于国家行为,个人无需对此负责任。

清濑的炮弹刚刚落地,美国律师却在此时站出来为日本律师站台,美国律师给法庭带来了太多的麻烦和阻挠。

美国陆军少校军衔的美国律师布莱克尼紧跟着清濑打出了第二发炮弹,布莱克尼指出:

第一,自己出面为日本人辩护,代表的是正义和公平的民主观念,他说,“在本法庭担任辩护律师的我们,在历史面前的责任是极其重大且令人生畏的,这个责任远远超过了在法庭上受审的这28个人的命运”。

第二,法官都是战胜国的代表,他的当事人不可能在这个法庭上得到合法、公平、不偏不倚的审判。为什么不把被告交给中立国去审判呢?若非如此,目前正在进行的审判只能是“胜者的审判”。

第三 ,战争,本身意味着合法使用武力的权利,既然盟国已决定通过法律途径来处置战败者,那就等于承诺构建法律准则。布莱克尼竟然说,“如果说日本袭击珍珠港导致了超过3000人被谋杀,那么对广岛和长崎投掷原子弹又属于什么行为呢 ?”从一个美国人口中说出这几句话,韦伯深感震惊,美国人现在最忌谈到核武器,他下令中止日语翻译。

接下来弗内斯和山冈对清濑睐和布莱克尼的发言进行补充。弗里斯指出,法庭对板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武藤章和佐藤贤了根本就没有管辖权。“武藤章作为日本第14方面军的参谋长已向美军投降,板垣作为第7方面军司令官、木村作为缅甸方面军司令官、佐藤作为第37师团师团长也已向英军投降,按照《日内瓦公约》第63款的规定,本法庭对他们没有审判权”。

美国辩护律师的发言还未等韦伯做出反应,义愤堪膺的首席检察官季南坐不住了,起身慷慨陈词:“本庭法官及检察官代表11个国家,这11个国家本身代表着全球1/2到1/3人口的各国合法政府。这些国家曾经惨遭侵略,由于谋杀、抢劫和掠夺等一系列罪行,蒙受了重大人员、资源和财产的损失。难道他们今天不应该审判和惩罚那些为全世界范围灾祸负责的人吗?这些盟国被迫奋起,终结了侵略,难道他们能够出的视那些罪犯逍遥法外吗?如果还有疑问,多读读《波茨坦公告》,所有疑问就会立即消失。”

季南的这段反驳,极是有理有据。对季南首先表示异议的不是对手,而是庭长韦伯:“首席检察官先生,你觉得你那些华丽的辞藻适合这个场合吗?”期间梅汝璈一再提醒韦伯不应干涉季南的发言。

接下来英国检察官卡尔、澳大利亚检察官曼斯菲尔德引经据典对“日方”论点逐一反驳,韦伯和季南又发生了多次争吵。辩论持续4天之后,韦伯于5月17日宣布,“法庭裁定,不受理辩方提出的所有异议,理由日后再议。”

对法庭竟然允许被告知辩护人大放厥词的放肆做法,苏联人表达了强烈不满。苏联记者别列日涅夫在《新时代报》发表现场评论:“韦伯不但没有制止辩护律师与审判无关的陈述,还心甘情愿地允许他们发言。审判的另一个古怪特点是,辩方包括20多个甚至更多的美国律师,在粉饰那些双手沾满了成千上万美国人鲜血的战犯方面,表达出来的热情一点也不比他们的日本同事低。”

印度法官帕尔一到仼,就向同事明确表达了“反和平罪系非法”的观点。7月5日,帕尔就告诉自己的同事,自己正在准备独立的反对意见书。印度人果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帕尔绝不是说说而已,其随后一系列异常举动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他给法庭制造的麻烦和障碍或可称之为破坏力,都不可小觑。

6月3日,日本前外务大臣松冈洋右因为染上结核病这种传染病,而面临生命危险。法庭将他送到东京帝国大学医院,治疗到6月27日上午,松冈洋右死了,留下遗书:“无悔,无怨,我将走向另一个世界。”同日,法庭宣布撤销对松冈的起诉。

6月4日,庭审进入关键的检方举证阶段,将一直持续到1947年1月24日。开庭之后,首席检察官季南发表了4万言的长篇演说,他指着被告席上的人说:“他们是在向文明宣战”。季南的讲话到处都是闪光的语言,但并未起到震慑效果。

菲律宾驻东京记者乔治·特奥多罗这样描述他眼中的东条英机:“我在他表情中看到的只有冷漠坚毅,并未觉察到任何一丝悔悟的迹象。”当天庭审结束后,东条告诉记者:“我对季南的开场陈词做了详细记录,已经计划好了辩护词去驳倒它。”

东条英机

本篇491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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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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