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军(逸博)张婉茹 译
贝沼一郎 关东宪兵队
“吱——”随着一声可怕的声音,拘留室的大门被打 开了。在这间十分昏暗的、充满着强烈的体臭味和粪臭味的 房间里,师长迈着焦急但并不慌张的步履,来回地踱着步 子。
当时,我从连日本宪兵都认为过于残忍而称之为“魔鬼” 的分队长吉屋治郎那里听到了他所轻描淡写地说的“今天要 杀死这家伙”的话。于是,出于紧张和好奇心,我心里兴奋 地“扑通、扑通”直跳,我急切地要快点看到这场面。
出于师长被这伙惨无人道的魔鬼的长时间的虐待和严刑 拷打,身体变得都不成一个人样了,面庞憔悴而浮肿,透着 难看的青黑色;头发又乱又长,象一堆乱草遮住了大半张 脸;而许久没有刮过的胡子把脸的下半部和嘴都遮盖得严严 实实。
但是,我们可以从他那充满了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愤怒 和仇恨的目光中,看到他的全身都在燃烧着一股怒火。
我不由得被师长的大义凛然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我紧张地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对他喝道:
“坐下!坐下!”
师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坦然悠闲地坐了下来。
留着一小撮卫生胡子的军曹上村正男,突然悄悄地出现 在我的背后,把一根香烟递给了坐着的师长。
“我能被你们骗了吗?你们干的事,连老百姓都知道。”
师长的眼皮稍稍动了一下说道。然后若无其事地接过香 烟,点着了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稍稍停了一下,然后 “噗-”的一 口全都吐到上村军曹的脸上。
上村军曹没想到师长这样戏弄他。他一下子把头扭向了 一边,躲开了师长吐过来的烟雾。他那张狼狈而羞红了的脸 顿时变得和一头疯狗一样。
“混蛋!”他愤怒地骂了一声, 挥动着拳头,要朝师长打过去。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 来,然后慢慢地放了下去。
“你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吗?”
上村军曹不知为什么用象猫一样的轻声问道。我感到了 他在话语中压抑着一种强烈的仇恨。
师长只是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两眼紧紧地盯着上村军 曹,他似乎看不起鬼子用这种十分幼稚和卑劣的方法企图收 买他的作法。他那种青黑色和浮肿的脸庞十分气愤地抽搐了 几下,用十分平静的口吻对上村说道:
“我想吃饺子和白酒。”
于是,很快就给师长送来了饺子和白酒。
虽然这是一瓶劣质的白酒,饺子也是散发着一股说不出 来的异味,但连我看着都恨不得冲上去吃个精光。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上村军曹并不计较刚才师长对他的侮辱,还一个劲地劝着, “喂,吃吧。”
师长也不搭理他, 象品味似地, 一个一个地慢慢地吃着。他象在思考什么事情 似地,常常把筷子停下来,然后一边思索着一边把饺子放到 嘴里,然后慢慢地咀嚼着咽下去。
由于吃了几个饺子,喝下去了一点酒,师长那极度衰弱 的脸上多少有了点红润。
看到这些,心中暗暗欢喜得计了的 上村军曹便利用这个机会,狡猾地朝师长问道:
“怎么样,想好了吧?你如果把抗日联军的事情和通匪 的老百姓都讲出来,我可以救你。你看怎么样?”
听到了这话,师长似乎再也无法忍耐了,浑身如同燃起 了不可遏制的怒火一样颤抖着,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仇 恨地盯着上村。
上村军曹看到这个情景,便知道无法再用这套欺骗的把 戏对付师长了,他气得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鼓了起来。
突 然,“他妈的!”骂了一句,伸出手来,劈头盖脸地朝师长 左脸狠狠地打去。
师长则用力咬紧牙关,气鼓鼓地捏起了拳 头,用怒火一般的眼睛瞪着上村军曹。上村军曹虽然还在气势 汹汹地打着师长,但师长的双眼依然瞪得如同两只铃铛一 样,似乎他不打算反抗上村,但全身却充满着一种天不怕地 不怕的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
这天傍晚,在上村军曹的指挥下,在木下治男上等兵、 美马义一上等兵和我三人的押解下,将师长和他的两名部下 带到距离县城西北方向大约6公里的山脚下。
这时,天上刚刚下了一场雪。大雪把片片庄稼地覆盖住 了。在这一块块白布一样的地里,能够看得出有一根根的茶 褐色高粱秆。
我们从车上走了下来。师长和他的两名部下都赤着脚、 穿着破得都可以看到皮肉的夏季衣服在雪地中走着。
我们一 边用军刀刀背砍着、用脚踢着, 一边骂道:
“你们这些畜牲!快走!再不走就死在这儿!”
他们默默地忍着寒冷,忍受着辱骂,踏着高粱秆向前走 去。
师长由于受了长时间的囚禁和严刑拷打,身体十分憔 悴。在这样寒冷的气候里行走起来十分困难。路也不平,他 跌跌撞撞地走着。他出身于农民家庭,所以他似乎十分珍惜身 边一株株还没有来得及收割的高粱吧,尽管他好几次都要 摔倒,但他硬撑着不使身体压在高粱秆上。他尽可能地压低 身子,放慢速度,吃力地向前走着。
我看他这个样走得太慢 了,我上去用军刀刀背砍了他一下,骂道:
“你这混蛋装什么蒜!快走!磨磨蹭蹭的!”
说着我还踢了几脚。
师长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仍然面不改色,十 分沉着地、不慌不忙地向前走去。
走在前边的上村军曹停住了脚步。木下和美马也停了下 来。我便把师长赶到了前边,让他坐了下来。师长又朝我瞪 了一眼,然后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上村军曹凑到师长身边,煞有介事地说道:
“你不说就要被杀死了!但这会儿如果你说了,说不 定你还会被放了。”
“怎么样?现在说了,我还可以救救 你!可如果不说 ,那就只好这个样了!”
说着,上村把手朝自己的脖子砍去,然后又做出一副十 分痛苦的样子来。
由于寒冷和衰弱,师长的面部毫无血色和生气,如同鬼 脸一样青黑色。只有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终放射着两股 不可屈服的威严目光来。这是充满着热爱祖国、为了解放中 华民族的崇高事业,不惜献身于壮烈牺牲之中的斗争精神和 灵魂之光。由于气愤,师长的脸上慢慢地涌上了红润,他两 眼冒火,把枯瘦如柴的身子挺了挺,终于张开了他那一直紧 紧闭着的嘴。
他用十分沉着而愤怒的声音对我们骂道:
“日本鬼子!”
他反复地骂道,根本不理睬上村军曹的劝诱。
这时,我突然发现捆绑着师长的绳子一下子紧了起来, 差点把我拉了趔趄。“坏了”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拼命地抓 住绳子,又腾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手枪。
我被师长这超越死亡而僧恨日本帝国主义的惊人的气魄 所震撼了。我突然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感从我背后阵阵 袭来。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只感到一阵阵的恐怖。
这时,当美马上等兵用发抖的手给另一个抗联士兵蒙上 眼罩时,坐在地上的师长把身子朝将要第一个被鬼子杀害的 士兵那儿挪过去,并对他鼓励道:
“别害怕,腿别软,要硬到最后!”
“干什么呢!这个畜生!”
上村军曹冲上去朝师长踢了一脚。
美马上等兵面色苍白,两眼中露出了恐怖的神情,身子 不由得震颤起来,他费力地举起了军刀,四周的空气似乎一 下子凝固起来了。
“干什么美马!害怕了吗?!”
上村军曹那魔鬼般的喊叫声划破了这寂静。于是,美马 的军刀便哆嗦着朝第一个抗联士兵的脖子砍下去。
“嗯喔 — - ”
这个士兵象是从肚子里喊了一声似地, 一下子倒在了地 上。在他的脖子上被砍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如同泉水一样 喷射出来。
美马上等兵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 那把军刀,象个梦游病人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一看到血,却不象美马那样吓呆了。我还要在他们面前显示一下我这个老兵的架子来。
“不争气的东西!你们还算是个宪兵吗?!杀人就得这个样子杀!!”
说着,我猛然从美马上等兵的手里夺过了军刀,用一只 手抓起还在痛苦地痉挛着的那个士兵的头,用另一只手挥刀 砍 去 。
决心生死和战友在一起的、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惨无 人道地暴行的师长,浑身如同翻滚着愤怒与仇恨一般,眼睛气 得直向上翻,身子气得不停地抽搐着,他似乎恨不得立即扑 上来咬死我们几个人。
看到师长的表情,我又一次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股恐 怖感,象从头让人倒了一盆凉水一样,浑身的血液都凝固 了。
我不停地为自己壮胆,不停地在心里头对自己说道“不就 是个毛贼吗?有什么可怕的?!我有信心砍下他的脑袋!”但 我还是不敢正视师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于是,我迅速从口 袋里取出一副眼罩,要蒙上师长的眼睛。
为了祖国和民族不惜性命的师长,挺了挺胸,毅然决然 地说道:
“没有必要!我根本不怕!”
他的声音是那样坚定和沉着。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 的山峦。
在那条被称之为没有人烟的完达山山脉,高高低低,把 这儿围成了一个三面有山的盆地。而在这个盆地中,还屹立 着一位叱咤风云的泰山,这就是中华之魂!
在这四周山上,到处都飘扬着红旗,它们是和日本鬼子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的东北抗日联军的老根据地。
这座山脉,象充满着被中国人民称赞的光辉的战斗业绩 的象征一般,向世人们显示着它那顽强、勇敢、壮大的身 姿!
它激励着东北三千万中国人民!它给予了他们胜利的信念!它时时刻刻地鼓舞着三千万东北人民!
这时,从西边的一个小山冈上,徐徐地升起了一股股黑烟,渐渐地向北面随风散去。
“呜——”那座工厂发出的一声悲切的汽笛声,响彻了这一带的山峦,它长久长久地回响着。
“正当祖国解放的崇高事业进行了一半的时刻,遗憾地 被日本鬼子抓住了,并要被他们杀死。不论日本帝国主义者 多么疯狂一时,六亿中国人民也一定会打败日本帝国主义!
完达山上飘扬的红旗, 一定会插遍全中国!”
面对血腥屠杀的日本鬼子,师长似乎坚信胜利就在眼 前,他脸不变色,泰然自若地端坐在那里。
“这个畜生,想干什么?!不老实的东西!”
我一边骂着,一边举起军刀朝师长的脸上砍去。师长紧咬 牙关,毫无畏惧地挺起了胸膛。
“不知趣的畜生!”我一边 吼叫着一边踢了师长一脚。师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从他脸 上流出的鲜红鲜红的血液,渐渐地流到了地上,染红了雪白 雪白的大地。
我一边压抑着全身的紧张抽搐, 一边象刚才一样用一手 提起师长的头发:
“装什么蒜!还不想死吗?!”
突然他拚尽全力地高喊起来:
“抗日联军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这悲壮的声音, 一直回荡在东北抗日联军的老根据地的 山里,一直回荡在这四周的群山中,传遍了全中国。
“怎么干的!快点砍!”
上村军曹怒斥木下上等兵的喊叫声一下子把我从恐惧中 拉了回来。我咬紧牙关,用力把军刀朝师长脖子上砍去。
“呜——”随着一声不可名状的声音,在我的眼前立 刻出现了一股鲜红的喷泉。师长那没了头的身子一下子向前 扑过去。那颗滚动着的头颅仍然愤怒地睁着双眼,咬牙切齿 地在瞪着我。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下来,随着从完达山上吹下来的 风雪,四周的高梁秆都在发着呜咽的哭泣声。
就象在追悼这位英勇不屈的英雄师长一样。
证言——神奈川县 贝沼一郎
昭和31年(公元1956 年 — 译者注),我受到了中国人民的恩准,得以回国与妻儿团聚。由于我在农村没有工 作,便到了东京。但仍然没有找到工作。没有办法,只好干 一些给衣服钉扣子、纺织袜子等妇女们干得活计。糊口度 日。常常紧衣缩食, 一天三次的吃饭,只吃两次。
幸好由于朋友的介绍,我后来找到了工作。虽然日子艰 苦,但仍然和妻子(已去逝)一起,竭力地养育着独生女, 直到她出嫁。 一直到现在,我都和女儿一家及外孙一起过着 幸福的生活。
为了报答这幸福的生活,我意识到要用我的还残留的晚年为了日中友好和反对战争、保卫和平的运动贡献力量。
/ 1988年10月
更新时间:2025-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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