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许倬云，真正的学人风骨，就是为普通人求安顿

文丨将爷

昨天，当代史学大家许倬云逝世了。这个永远的异乡人，一共享年95岁。

此时，全网都以“痛失大师”来表达哀伤，我内心也有如铅的沉重。

许倬云是一位对我影响很大的学者，做人为文，都令我感佩。

我心里那点大历史观，就与以前读许倬云有关。

多年以前，我读黄仁宇、许倬云、唐德刚，想着江河能否万古、大历史会不会萎缩、如何穿越自己的三峡。

后来，不再愿意说大历史，更愿意说普通人。我的这种史观变化，就在于更愿意打捞不被历史记录的东西。

比如，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一将，留给你们说。我更愿意去摸那万骨，看看能不能复原一张张被岁月淹没的脸。

这种转换，很多时候是受许倬云写作和做人的影响。

我给报纸也写了二十多年社论，对全世界各种名家流派的技术都去研究。

许倬云就是学习对象，他写了四十年社论。他说，自己社论文章能受欢迎，原因是不带火气，没有攻击性，心平气和的，从事实和学说来引出问题。

许倬云说，写这种文章，不要言之过急，而要言之有物，要像《大公报》张季鸾那样，有分寸，心平气和的，又能有理论支撑……

渐渐地，我迷上这样的表达，那时，经常把许倬云、南方朔的作品当范文。

不过，台湾写手的话语风格，有传统文化支撑，古文功底极好，又看过大世界。

这一点，我跟不上，加上我们话语体系融合也难。

但，许倬云写文章做学问，让我懂了，朴素才是王道。

早年，我太喜欢玩文学了，用词华丽，自己像是穿越到西汉，做了赋家子弟。

许倬云文风朴实，主要是因为，他懂得文章应该为谁而写。

他的一生，就是在“为常民写作”。

多年以后，我笃定了，不论是一个写手，还是一个大学者，最好的人品，是懂得普通人的高践。

普通人，就是个世界上最高贵的身份。

昨天，我写的文章《有些人不是朋友，有些事不值得原谅》后面，有几十朋友留言，都是在摘录我写的这句：

看到普通人活得如何艰难，帮助普通人活得更有尊严，维护普通人的细微权利，才是我们介入公共生活唯一的意义。

为什么我要这样连写四个“普通人”？其实，这背后有很深的文化来处，就与许倬云有关。

如果看过许倬云的访谈，就一定知道，他念兹在兹的，永远都是“普通人”。

活到老，他一直在讲，抗战年代，他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看到了生离死别，人间冷暖。

每一次讲，他都流泪。

有一回，他这样说：

“满路的人奔走，没有人欺负人，挤着坐船坐车逃难，上车上船都推着老弱妇女先上，自己留在后面。大路上奔走，多少老年人走不动了，给孩子说，你们走，走！”

那是人类最黑暗的年代，但，那时的普通人，在以人性光芒，照亮温暖他人。

许倬云的一生，是励志的。

他是残疾人，小时候就受着歧视。逃难中，看到残疾人被失落道旁，特别共情。

一生流离，从大陆到台湾，从台湾到美国，他成了一个纯粹的学者，提出了“从世界看中国，再从中国看世界”。

但是，一辈子，他看来看去，眼里只有普通人。

晚年的许倬云，从大历史走向大众史学。

他不再写王侯将相，而是记述历史夹缝中普通人的难处。

他这样说：“我觉得既然我们老百姓要问老百姓生活上的问题，我们学历史的就应该有交代，老百姓的事，我兴趣最大。”

对此，罗翔评价说：“许老先生尤其难得有一颗爱普通人、为普通人寻求安顿的心。”

为普通人求安顿，这才是真正的人文精神和学人风骨。

许倬云的一生，活得就是宽厚和善良。

最近几年，许倬云对当代中国普通人的命运，越发惦念。他这样说：

“人找不到目的，找不着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于是无所适从”

“要人心之自由，胸襟开放……人要往里走，安顿自己”

这些话，每一次，都能击中我内心柔软之处。

人在无所适从的时候，人在不知道如何安顿的生活时候，读读许倬云的人生吧。

看看这个残疾少年，如何到“到世界去”，走到自己的文化之巅。

看看他与孙曼丽超过半个世纪的恩爱吧。他们的爱情，就是传奇。

看完这一切，你就会明白，没有精神信仰的日子，没有真爱相伴的日子，都是不值得过的，也都是过不好的。

今天，特别想把这个很短的视频分享给大家：

说得正是晚年许倬云的愿景：

“我盼望回到一个可以交朋友，可以互信，可以在家庭里面取得温暖，不拿家庭当过夜宿舍，不拿婚姻当作彩礼的价码，人跟人之间有恩有情，有施有报，有帮有助（的社会）。这样人就不是孤立的……守望相助，休戚与共，不是很好吗？”

晚年许倬云，这样表达向往的生活：

“我一直向往的生活，过简简单单的日子。礼拜天了，城里的朋友下乡到这儿聚聚，读杜甫的诗，或者拣点韭菜，鸡窝里面掏个鸡蛋，鸡蛋炒韭菜，大家聊聊天。哪天高兴，我找十个、八个朋友来，讨论一首诗，一篇文章，一个课题。谁家孩子结婚了，我们集体送一份礼，大家一起聚聚。”

现在，这些愿景和场景，许倬云在这世界，不能成为风景了。

此时，不由想起发许倬云名字来自己《诗经》中：“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这个觉得内在和天地、宇宙是共通的人，这个为这个世界哀怜，为这个世界痛苦，为这个世界半夜流泪的人，已经在天堂。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星河灿烂，晴空万里。

许先生的天堂，想必也就是一片人间烟火。

而我们大地上的众生，是时候懂得敬畏和捍卫“普通人”的身份和权利了。

一个人，认识不到普通人的高贵，永远只能活在低贱中！

让我们自豪地做普通人，让我们悲悯地爱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