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茶

文/晓娟

立秋了。茶桌上的青瓷盏里，茶汤正由碧转黄，像是一日将尽时的天色，又像是一年将尽时的草木。

窗外蝉声尚在，却已不如前些日子那般聒噪了，大约是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便也懒得再作无谓的嘶鸣。

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刘翰的诗句忽然浮上心头。这立秋时节，秋声其实尚在远处徘徊，还未真正降临到南方城市来。银杏叶依旧青翠，只是叶缘已微微泛黄，显出几分倦意来。

我呷了一口茶，茶味略苦，回味却甘，恰如这初秋的况味。

茶烟袅袅上升，在阳光里显出淡蓝的颜色。我想起儿时在北方，每到立秋，母亲便要煮秋茶。

那茶叶并非什么名贵品种，不过是自家花园里的竹叶，晒干了存着。母亲说，立秋饮此茶，可祛一夏之暑气，又可防秋日之燥。那时不解其意，只觉得那茶苦涩难咽，远不如井水凉快。

如今回想，那苦涩中实有深意，只是当时年少，未能领会罢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刘禹锡的豪迈，此刻却让我有些踌躇。这立秋之日，既无晴空一鹤排云上的壮阔，亦无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旷达。

有的只是茶香氤氲中，一点淡淡的思绪。这思绪不悲不喜，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如同茶盏中那片缓缓下沉的茶叶。

邻家的孩子跑过窗前，手里举着新买的风筝，笑声清脆。风筝尚未放飞，却已在他们的欢叫声中翱翔于想象中的蓝天。

这景象忽然让我想起苏轼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我们何尝不是那风筝，总想飞得更高更远，却忘了还有一根线牢牢地系在地上。而这立秋之日，恰是收线的时候了——将那些虚妄的幻想一一收回，只留下踏实的脚步。

茶已凉了。我又续了热水，看茶叶在杯中重新舒展。这第二次冲泡，茶味反倒比头泡更为醇厚。

人生过半，亦当如是。青春的热烈固然可贵，中年的沉淀却更见真章。立秋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反思的时刻。那些春日里播种的，夏日里浇灌的，如今都该有个结果了。

阳光透过窗帘，将茶桌浸染成一片朦胧的金色，细密的尘埃在光柱中翩跹起舞，茶香与光影交织，在静谧中酝酿着晨间的诗意。

我忽然觉得，这立秋的茶，喝的不是味道，而是一种心境。它提醒我们时光的流逝，却又抚平我们因这流逝而生出的焦虑。

就像那古诗所云：闲来垂钓碧溪上，春水秋月等闲看。等闲看的不只是春水秋月，更是这匆匆而过的年年岁岁。

茶尽人散。我收拾茶具时，发现杯底沉着几片茶叶，形状完好，仿佛还在等待着下一次冲泡。这立秋之日，不也如此么？看似结束，实则孕育着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