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电的新规

华说

这一段日子，股民的心情恰如户外的天气，阳光灿烂。无他，股市迭创新高也。在这其中，有一个板块颇为活跃，那便是影视传媒股，周一一度掀起涨停潮。市场炒作的原因，路人皆知，是因为一条“网传”的政策利好消息：广电总局新印关于电视剧创作的若干举措，将加大对长剧集的政策扶持，计有21条。故坊间称之为“广电21条”。

在广电总局的官网上并未找到文件原文，但总局的公众微信号8月18日晚间所发的消息说：“近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印发实施《进一步丰富电视大屏内容 促进广电视听内容供给的若干举措》。《若干举措》强调，要多措并举加强内容建设，增加优质广电视听内容供给。”这是说，“广电21条”并非网传，而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已经下发。然则“广电21条”究竟有哪些干货？从公开的报道来看，要点如下：

一、减少内容及播放限制。1.取消剧集长度限制。电视剧集数不再设40集上限，超40集的剧目经总局全剧本评审后可备案公示，鼓励自由创作；2.季播剧排播自由化。取消两季间隔一年的限制，单集时长灵活化，按市场需求定档，方便平台按需排播。3.古装剧调控灵活化。古装剧的播出调控不再限制时长和比例，按需精准灵活管理。不再硬性规定电视台古装剧年度占比（原≤15%）及平台首屏月度数量（原≤2部）改为“按需精准管理，利于题材多样化管理”；4.不再限制“一剧两星，一晚两集”。实施一剧多星、联购联播政策，大力支持网台同步；5.中插广告不再禁止。试点实行电视剧中插广告政策，经总局批准后，可实施每集电视剧中间插入一次不长于30秒的剧情或商业广告等。

二、调整审查机制。1.总局与省局同步审查。针对卫视黄金档及重点网站首屏剧目，总局与省局同步审查，缩短审查周期。2.试行建立“边审边播”机制。系列剧、季播剧、单元剧、情景喜剧等类型剧可试行分集/分单元送审，边修改边播出。3.优化涉案剧内容审查。明确了仅三类剧目需公安部审查（以重大革命史、公安史以及各个历史时期公安部主要领导同志为原型；跨境犯罪、全国性影响的重特大敏案事件）。其他涉案题材剧目可只征求地方省级公安部门意见。4.优化协审机制。以专家介入取代不必要的协审专家提前介入取代冗长协审。一般历史电视剧、专业领域如医疗、保险、教育等作品，有专家提前介入保证作品的专业性、准确性、严谨性即可。做到非必要不送审，若必须送审，若无特殊情况，协审时限不超过50日。

三、确立微短剧的主流地位。支持优秀微短剧通过电视平台播出，拓宽内容供给渠道。省级卫视具备政策支持条件，可开设微短剧剧场。

四、促进境外节目引进。可择取境外优秀作品进行高质量本土化改编，本土化改编并不局限于放开日、韩IP；支持引进优质海外电视剧、纪录片、动画片，在卫视频道黄金时段播出。优化引进剧集指标分配，支持卫视频道等重点主体引进优秀电视节目，取消单一主体引进指标数量限制。

从上述政策要点看，此前广电部门对电视剧的管制之繁密，令人叹为观止。电视剧创作剧集的数量、季播剧排播的时间间隔、古装剧的播出时长和比例、电视剧的联购联播、剧中广告的插播，境外节目的引进与改编等，无一不在管制之列。如此细密的管制，非一日之功，乃是多年来层层加码不断累积而来，其之后果，也是昭昭然的。举例说罢，“一剧两星，一晚两集”的规定，可追溯至十年前。所谓“一剧两星，一晚两集”，是指同一部电视剧每晚黄金时段联播的卫视综合频道不得超过两家，同一部电视剧在卫视综合频道每晚黄金时段播出不得超过二集。出台这一规定的初衷，广电总局的解释，是为了“进一步均衡卫视综合频道节目构成，强化综合定位，优化频道资源，丰富电视剧荧屏。”当年，在广电总局宣布将推出“一剧两星”政策之时，区区在下写过一篇题为《“一剧两星”：无法丰富的荧屏》的分析文章，其中写道：

在当下的电视剧市场上，通行的是“４＋Ｘ”的播出模式，即一部电视剧最多在４家上星卫视和几家地面频道同时播出，通过合力购买分摊成本。此次广电总局规定的从明年起“同一部电视剧每晚黄金时段联播的卫视综合频道不得超过两家”，其实是“2＋Ｘ”模式。

……从“４＋Ｘ”到“2＋Ｘ”，没有疑问，意味着电视台购买电视剧的成本大幅增加了，因为原来可以4家卫视分摊，现在只能由2家分摊，Ｘ是一个未知数，因而购剧成本是不是翻一番其实难说，加之Ｘ的大小会带来交易费用的变化——Ｘ越大，组织、协调等方面的交易费用越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一剧两星”之后，电视台的购剧成本大大提升了。

成本上升之后会发生什么？电视台不是消费者，它购买电视剧不是为了“自娱自乐”，而是为了将其销售给消费者。因为国内的电视台基本上都是公共电视台，它无法直接向观众收费，只能采用间接收费的办法：通过广告来回收——广告主向电视台支付费用，电视台向观众播出，观众则付出观看广告的时间。经济的逻辑，是收益与成本必须相匹配，大投入必须要有高回报的预期，这生意才可以做。当电视台的购剧成本大幅提升之后，其必然要求这一电视剧带来的收益也随之大幅上升。因为电视台播放电视剧的主要收益来自广告，这就要求或者能够吸引更多的广告主，或者提高单位时间的广告价格。要做到这一点，这播放的电视剧必须足够吸引人，能够让足够的观众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这部电视剧。用电视行业的术语，就是收视率。收视率足够高，才会吸引更多的广告主，或者让广告主接受更高的广告价格。

如何能够达到高收视率？营销、炒作等噱头不论，最为核心和关键的因素，自然是产品的质量。电视剧质量的高低，直接决定着收视率的高低。好剧质量高，卖价高，收视率自然也高——不要跟我抬杠，这里的衡量标准是商业价值，不是什么艺术价值，电视台也就能获取更多的广告收入。好剧从何而来？按照业内的说法，“懂生活懂剧本的大编剧+懂剧本懂演员的大导演+会演状态戏又有观众缘的演员+资金充足又懂得协调资源的制片人，才能造就一台大戏。”大制片人、大编剧、大导演、有市场号召力的大牌演员，这些人的市场价格会低么？这样的电视剧创作阵容，显然不是小制作公司所能染指的。因此，可以推断，“一剧两星”实施之后，随着购剧成本的上升，电视台会越发追逐更高质量的好剧，从而导致这些好剧的价格水涨船高。其结果，大型影视制作公司将占据越来越多的市场份额，小型的制作公司生存空间将越发逼仄。而那些大牌的编剧、导演、演员的报酬也会进一步上升，而不是相反。

后者要问，购剧成本上升，电视台何以不转向小制作的电视剧？已经说过，电视台购买电视剧不是为了自己娱乐消费，而是为了挣钱。假设现在有甲乙两部电视剧，对电视台而言，播放甲电视剧的广告收入是播放乙电视剧的成本，播放乙电视剧的广告收入是播放甲电视剧的成本。甲电视剧是一部“二轮剧”，其首播时社会反映很好，乙电视剧是一家小制作公司的首播剧，市场前景未知。两者价格相当，电视台会选择哪一部？当然是前者！因此也可以推断，“一剧两星”之后，那些资金实力弱的二三线卫视会更多的选择“二轮剧”，因为其价格远低首播剧，且市场状况明了。而这样的追逐，自然也会抬升“二轮剧”的价格。指望“一剧两星”终结千台一面的格局，终结“家家户户看一部电视剧场景”乃是一厢情愿，情况刚好相反，当此之时，重播剧会泛滥于荧屏，更多的电视剧无法播出，中国电视剧市场的“供大于求”更不会因此而缓解，甚至加剧。

一个自由竞争的市场，会自发地形成不同层面的产品供应，高、中、低皆存于市，高质高价低质低价，不同需求的人们各取所需。电视剧市场也是一样，只要允许市场的自由竞争，影视制作公司之间的竞争，会出产不同层面的电视剧；电视台之间的竞争，会形成不同层面的定位。“丰富荧屏”自然水到渠成。怕就怕一会儿“限广令”，一会儿“限娱令”，一会儿“４＋Ｘ”，一会儿“2＋Ｘ”……频频干扰市场的运作，限制市场合约的自由选择，非但荧屏丰富不起来，而且越发地单调。

此推断后来为事实所证明，丝毫不爽！2019年8月，《北京日报》刊发的一则消息说，该年上半年，国内各大卫视晚间黄金档共播出221部电视剧，其中首轮播出的新剧仅为69部，仅占比1/3。2/3的卫视在“炒冷饭”，播出剧为“二轮剧”乃至“三轮剧”。上述的报道还提到，“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6月全国电视剧拍摄制作备案公示的剧目共58部、2002集，是今年电视剧月备案数量首次降到60部以下，创备案数新低。7月的数据略有回暖，全国电视剧拍摄制作备案公示的剧目共74部、3030集。”而据《广电视角》公众号今年8月20日报道，2019年以来，全国制作发行电视剧的数量继续连续下降：“2019年全国制作发行电视剧254部；2020年为202部，制作发行部数同比下降20.47%；2021年194部，同比下降3.96%；2022年160部，同比下降17.53%；2023年156部、4632集。而2024年电视剧发行量仅115部，较2019年下降84.4%。”

因此，此番“广电21条”的出台，本质是一次“供给侧改革”，核心要点是大手撤销和清理多年来不断累加的各式管制，放弃有形之手的干预，让市场的无形之手来引导电视剧的创作和排播，荧屏回归丰富多彩不仅是可以期待的，也是势所必至的。当然，前提是文件所提到的各式管制政策必须五一遗留地予以废除。

此事虽小，可以喻大。当下整体经济的不振，国际时局动荡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年不断累加的各式管制的广泛存在。“广电21条”的出台是一个好的动向，如果别的行业也随之跟进，进行一场以大手撤销和清理多年来不断累加的各式管制为核心的“供给侧改革”，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整体经济的起色是可以预见的。道理说过了N多次了，这里再说一遍：市场是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理论要点只在于一点：在所有决定胜负的竞争准则中，唯有市价不会带来租值消散。因此，只要社会增加或者扩大“市价决定胜负”的经济活动，整体经济便会迎来可观的增长。

2025年8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