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要等多久？

最近去美西转了一大圈，去年已去过一次（东海岸+夏威夷），明年计划再去两次

一次5月去奥马哈朝圣“先知”，顺便再转转midwest旮旯角落，一次6-7月带娃去看世界杯+五大湖地区，后年寒假再去次佛罗里达，奥兰多+卡纳维拉尔角+迈阿密+海洋星际号船游西加勒比，这样美国东西南北大体就逛差不多了

剩下德州、新奥尔良、阿拉斯加这些以后有时间再去

去这么频繁，一是美签10年有效期，方便

二是美国不仅对华留学签越来越严，对普通旅游签审核也肉眼可见越来越严，反全球化孤立主义情绪强烈嘛，外国游客带来的好处很少能给到川普基本盘，不得不对未来20年中美关系提前做最坏打算，我早就不考虑儿子赴美留学，若干年后因种种原因，美国上下对国人态度进一步恶化也未可知，所以“睁眼看美国”，得趁早

……

有了更多西方国家旅行直观感受后，我的价值观越来越靠中间

过去更多看到中国缺点，现在对比欧美后，中国缺点更醒目，但优点同样更令我印象深刻

中外差异有很多，但核心底层逻辑，还是中国今天社会运作模式更强调社会公平、安定团结、集体主义与传统道德观

总结起来一个字：稳

无论政府还是民间主流意识形态，都认为满足多数民意或多数人利益才是朴素正义且可接受的，多数老百姓有意见的事，要么严苛立法，政府管很宽，要么虽不违法，但网络道德法庭也能让当事人立刻社死

相反，西方特别是美国更强调个人自由，法无文明禁止真是皆可为，各种特立独行的奇装异服、奇谈怪论的社会接受度都很高，你在美国当街烧美国国旗也是见怪不怪，因为恨自己的祖国也是每一个美国公民的权利和自由

总之，只要不违法，你别管我，我也懒得管你

……

随便举两个负面例子

一是娱乐用大麻合法化

现在美国街头到处都能闻到让我皱眉的大麻味

其实联邦立法层面从没开放过合法化

但各州法律却可以开绿灯

美国联邦制政体，联邦法就真管不了州法，也是活久见……

我在洛杉矶看到一块巨大的公益广告牌，提醒青少年别吸大麻，会影响神经发育，造成不可逆的大脑和身体创伤（21岁以下禁止买娱乐用大麻）

我就纳闷，没事吸大麻爽翻天何止会伤害青少年，成年人一样伤身子不是？

更何况大街上到处飘着大麻味，大麻店随处可见，年轻人又以吸大麻为时尚的环境下，青少年很容易被吸引，也很容易从家人或朋友那里搞到大麻

大麻吸high了会产生幻觉，就在大街上手舞足蹈说胡话，更易引发不必要的社会纠纷和治安事件

甚至很多流浪汉举了块牌子，明目张胆写着给我点钱，好让我去买大麻……

中国和绝大多数国家考虑到这种轻型毒品的社会危害，都直接禁了

美国主流价值观认为人人都有自甘堕落、向下沉沦的自由，我就是想沉迷毒品，自毁前程，只要不做违法的事，没人管不着

二是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和澳门不太一样

一是门口没安检，二是赌场设在酒店外围，所有想进入客房、餐厅的客人，都必须经过巨大的赌场区域

这搞得我儿子很兴奋，因为他之前去过澳门也坐过邮轮，赌场区域单独隔离的，现在第一次看到五光十色的老虎机，和儿子常玩的汤姆熊很相似，没事也去拉一把过过瘾……

虽然不时有保安巡逻不让孩子坐老虎机边上，但你为啥建筑设计时不做物理隔离，避免孩子接触这些诱惑呢？

佛蒙特步行街有世界最大LED天幕，但路边街头艺人就有穿比基尼拿鞭子抽打男游客的性工作者，把我儿子看傻了，问这女的为啥要打这男的？

我只能说每个人兴趣爱好不一样，有人就喜欢被虐……

阿姆斯特丹红灯区玩得比LV花多了，男游客当街被拴狗链边爬边学狗叫都稀松平常，问题是这些供成年人玩乐的区域集中在一起，带孩子的家长避开就行

但LV早已发展成家庭型度假娱乐中心，合家欢游玩项目和成人限制级的混在一起，真的好吗？

另外LV也是全美结婚离婚最自由的地方，都不查你是否重婚，两个人拿着ID想登记就马上给你办

自由意味着分子活跃度高，离散度高，方差大，好处是优秀的上限可以很高，全世界最杰出的技术创新和思想火花都集中在美国

代价是下限也很低，无数自负、愚蠢、懒惰和胖得吓死人的家伙，分布在美国各个角落……

这就……超考验人性……

但我们社会容错率低得多，不易接受违背大众主流观念的特立独行的人事，我也举两个近期热点案例

一是宗庆后三个美籍私生子跳出来和宗馥莉抢遗产的豪门大瓜

此前宗老的公众形象是简朴低调能吃苦，年消费不超5万，“良心企业家”

没想到去年去世后，同为浙商的农夫山泉钟睒睒莫名躺枪——因为他有个美籍儿子，就被戴上“为富不仁”、“卖国贼”之类的高帽子

现在道德回旋镖又打了回来

吃瓜群众发现，原来宗庆后也有儿子偷偷搞了美国籍——不止一个，还是三个！甚至还是私生子！违反计划生育有木有？！（其实并没有）

再加上高达21亿美元的信托计划，给每个私生子准备了50亿人民币的天文数字，更是和宗庆后此前形象判若两人

民族主义+私德败坏+仇富心理，手里的AD钙奶瞬间不香了

很多吃瓜群众感觉情感“被骗”，反过来又嚷嚷着要抵制娃哈哈……

相反，钟睒睒此前被网暴时没有反击自辩，把宗老一起拖下水，反而显得光明磊落

一时间，农夫山泉的瓶盖又从小日子的膏药旗变身新中国的红太阳了……

这种事在中国不稀奇，但在美国完全不可想象

比如马斯克公开吸大麻，也搞了一堆女友，生了一堆孩子，还是世界首富，但美国吃瓜群众不会因为你爱不爱国，私生活是否捡点，或者只因为很有钱就抵制你

特斯拉被抵制，是因为马斯克深度卷入政治漩涡

政治本质是利益再分配，很多人因为你的政治理念和操作利益受损，所以才抵制你

其底层逻辑还是“我的私生活你管不着，你的私生活我也懒得管”，但涉及到公共和自身利益，那就真刀真枪各自发声battle，群己公私界限分得很清楚

二是大连工业大学官宣把一个女学生开除了

原因是去年该学生飞机上认识一个乌克兰前知名游戏选手（已婚），当晚两人啪啪啪，对方事后还开直播炫耀中国女孩是easy girl，这女的还一脸傲娇地裹着浴巾和网友say hello

网上争议焦点有二：一是这女生不是官员也非公众人物，官媒曝光时连名带姓是否侵犯个人隐私？

二是这女生只是私生活混乱，并不涉及违法犯罪，就此开除，是否合适？

按我过去右派立场，这事我铁定站女生

只要不违法，个人自由值得尊重和保护，每个成年人都享有自身身体的支配权，我爱跟谁睡跟谁睡，自家学生被网暴，学校不但不提供庇护，反而为了摘清关系，把人家扫地出门了呢？

但现在我越来越理解中国当前社会的大众心理，这事触及了今天多数国人不可接受的两条道德底线

一是你丫出轨一夜情还不知廉耻，道德堕落

二是出轨对象是老外，还是个打了好几年仗的乌克兰人，咱中国女人就这么下贱这么媚外吗？咱中国男人连乌克兰男人都不如吗？

本质和宗庆后遗产争夺案一样，私德挂帅+民族主义情绪渲染，舆情就炸了

当然，潜台词还涉及传统意识形态中的“男尊女卑”

本来男欢女爱是你情我愿的鱼水之欢，双方都获得精神和肉体上的快乐，但传统意识形态却给女性戴上沉重的道德枷锁，女性对婚姻不忠或拥有多位性伴侣就绝对不可接受，男性犯同样毛病则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

于是明明这女生只是有个男友，乌克兰男却有家室，要说道德过错，男的比女的严重得多，但社会却一味指责女方

另一个潜在社会心态是白人最高级，黄种人次之，黑人最劣

所以中国妹子白给白男，国人会很生气，上升到有辱“国格”的高度

但如果中国男人取了个白人妹子，却被视为“有本事”、“为国争光”

但如果中国男人娶了个黑人妹子呢？

其实大连工业大学也是学生私德问题的舆情受害者

当年还叫大连轻工学院时出了“兽兽门”，哪怕这事都过去10年了，学校宣传部门和学生管理部门还是会不时收到相关骚扰电话和邮件，学校不胜其扰，不得不出台在私生活方面极其严苛的违纪处分规定，如今也算依规处罚

意识形态不是自然科学，本无是非对错，都是不同人长期生活形成的观念，不管输出什么观点都只会引来更激烈的争论

但当我意识到这就是中国社会今天多数人根深蒂固的观念，而我们社会机制又缺乏足够的容错率和宽容度，一有不满意就到处投诉举报上F，网上到处都是拿着道德大棒乱挥的巨婴，名人一犯错就社死，素人火了一样会被持续网暴……这就是今天社会的客观现实，就算我不认同，也必须接受

……

往深里说，不管经济政治制度如何变革，传承上千年的意识形态或者说传统文化的力量都更强大

日韩虽然政经制度完全照搬西方，但经百年发展，社会从上到下弥漫着的集体主义精神和尊卑序列关系，却持续至今，没法打破

被誉为“屌丝版美国”的印度更甚，哪怕喝了一肚子洋墨水的婆罗门硅谷高管，骨子里依然被种姓制度捆绑，对低种姓的同胞斜眼相待

凯末尔在100年前就用强硬手段，在奥斯曼帝国的废墟上，完成了土耳其的世俗化改革，把宗教请出了权力中心

可到了100年后的今天，“新时代的苏丹”埃尔多安却又试图恢复奥斯曼帝国的荣光

明明是民选总统，却能连续大选获胜，还有能力挫败一直被视为避免土耳其开历史倒车的世俗政权守护者的军队政变，为什么？

因为伊斯兰传统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上千年，多数老百姓的思想观念没那么快完成现代化转型

伊朗也一样

一战后，同为军官的礼萨·汗依靠政变，推翻卡扎尔王朝，致力于改变伊朗积贫积弱被西方列强霸凌的危局，试图实现伊朗的民族复兴

办法也和凯末尔一样，参照西方经验照葫芦画瓢，进行全面社会世俗化改革

但这么剧烈的改革在98%+的国民都是虔诚穆斯林的社会土壤下，必遭大规模抵制，所以礼萨·汗只能实行威权统治，搞白色恐怖，钳制自由，强行把教界传统势力压制下去，结果伊朗左派被霍梅尼这个装成温和改良派的大尾巴狼给忽悠了，帮助79年伊斯兰革命成功，结果大踏步开历史到车，把国家搞成现在这幅鬼样

国内也常有类似反思：新文化运动都过去100多年了，为啥德先生和赛先生还没真正落地？为啥鲁迅先生呐喊了百年，铁屋子里的国人还没醒？

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困惑，也困扰了我很多年

现在我总算想明白了，答案是：100年不够，还不足以对抗几千年传统文化的强大惯性

中国文化史上的历次大转折，都经历了漫长的反复博弈

儒家思想从创立到被汉武帝认可为权威思想，花了400多年

但此后依然长期面对道佛两家激烈竞争，起起伏伏，又过了上千年才彻底奠定不可动摇的中心地位

同样的，佛教从东汉传入到最终在宋朝完成本土化，不再被普通百姓视为“洋教”（西方之学），也花了上千年时间，期间经历过惨烈的三武一宗灭佛

从佛教基本完成本土化到今天，又过了上千年，佛教思想才潜移默化融入中华文化基因，每一个普通国人多少都会不自觉被佛教文化影响，自然不再视为外来宗教，也不会有强烈的警惕甚至敌视

而基督教传入中国才400年，真正大规模传教还是最近100多年的事，还伴随着洋枪洋炮和各种不平等条约，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注定基督教在未来两三百年里都不可能拥有佛教一样的本土化待遇和受众基础

制度的变革，同样困难

秦搞郡县制强化中央实力，成功灭六国，但统治太过残暴，很快又自取灭亡

跟着上来的项羽不知道郡县制香吗？

但他不敢延续秦制，只能恢复西周分封，结果天下依然不太平，自己也很快被刘邦打败

刘邦不知道郡县制香吗？

但他也不敢违背当时的社会主流意见，只敢搞半郡县半分封，虽然后来逐渐把异性王干掉，但还是封了很多同姓王，给子孙埋雷，酿出七国之乱

直到500年后的西晋，依然没吸取历史教训，又搞出了八王之乱

再如科举制度对传统门阀政治的代替，滥觞于隋，却到400年后的宋才最终成型

推而广之，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传统延续了3000多年，而国内女权运动兴起还不到20年

成功的女企业家接受采访时总被问到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但没人会这么问男企业家

本质还是因为社会主流观点依然信奉“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价值观，老公赚的动，老婆在家带娃是福气

老婆赚的动，老公在家带娃是吃软饭没出息

直到30年前，多数国人眼中同性恋还是一种疾病，得治

像我妈60岁也能学会微信支付宝，但她依然认为同性恋是精神有问题，这是她前半生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后半辈子很难变

一个人10岁前接触的事物，终生倍感亲切，无论母语还是美食，至死难忘

20岁前接触的流行文化，就是最酷最炫最时尚的，没有之一，后辈兴起的看不懂的新流行，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垃圾？！

30岁前接触的思想观点，就是不可撼动的普世真理，不接受反驳

多数人30岁后认知就闭合了，往后都在吃老本，很难再变

但一个人30岁前的认知又从哪来的呢？

从当时的社会，也就是拥有话语权的上一代人那里获得的

文化就是这样代际传承上千年，充满韧性，倔强生长

……

不仅中国，美国内部也一样

100多年前，很多黑人还是奴隶，连基本人权都没有，更别说财富

60年前，黑人实际上依然没有投票权

美国搞现在这套“黑女同”天下无敌的政治正确运动，不过20多年

这么短的时间，美国黑人哪怕政治地位再高，经济水平也不可能坐火箭一样飞升

直到今天，美国黑人依然经济地位低下且犯罪率高，很重要的原因是多数黑人受教育水平低下，自然找不到高薪好工作

受教育水平低下的最重要原因，是父母不重视

再说白点，就是很多黑人依然延续非洲祖先的传统观念，视性交为儿戏，男人和非洲雄狮一样，缺乏家庭责任感，不到20岁的懵懂少女意外怀孕后，男人拍拍屁股走人，一个没学历没阅历没技能的单亲妈妈拉扯孩子，又能提供多好的教育呢？

今天真不能把美国黑人经济地位低下归咎于社会歧视，在公平的社会竞争制度下，这个族群的整体表现就是不如欧裔和亚裔

在美国，亚裔比欧裔更有钱，因为这个族群普遍更重视子女教育且愿意辛苦攒钱

但这种观念又是怎么来的？

因为我们搞了一千多年科举，追求读书改命，升官发财的文化基因已深入骨髓，父母再穷再苦也要咬牙供娃上大学

经过上千年文化准备，东亚人呈现出的就是积极上进的集体状态

当然也有缺点，缺乏增量财富时，社会卷得不行，活得太累……

相反，欧洲殖民者到来前，黑非洲还普遍停留在部落时代

就像我们的炎黄时代，没有儒家，没有科举，没有皇权，连像样的烹饪系统都没发展出来，这也是非洲国家独立几十年来，政治经济发展容易不稳定的根本原因

所以不是黑人基因不行，全人类基因差异都很小，关键是传统文化力量太强大

……

想明白了这些，对很多不如意的事，就可以释怀了

中国一定会变得更好，哪怕中间可能还有些曲折，但整体大方向一定是继续前进

但我们不能把过去30年的突飞猛进，当成一种常态

一百多年前的美国也有暴发户一样的民族主义狂热期（镀金时代）

二战前的日本也飘在天上，觉得自己了不起死了

我们今天的民族主义狂热也终将冷却下去，只是需要时间，急不来

总有一天，我们的后人会变得更从容、更自信、更开放，而不是听别人说你半句不好就炸毛

事实上，中国人真正走入现代化，不过才20多年，连一代人的时间都还没过去

虽然改开已有47年，但中国经济真正开始腾飞，是01年加入WTO后的事，迄今不过24年

每次讲到农民养老金没有像机关事业企业员工一样，被“视同缴费”，现在只有两三百块时，总有农民孩子会一肚子怨气，认为当年交的公粮和“三提五统”怎么就不算了呢？

事实上，“三提五统”直到02年才正式取消

而收了两千多年的农业税，06年才取消

同年，低保才开始全国范围覆盖

同样是06年，“九年义务教育”首次真正落地——此前的义务教育，只免学费，不免书本等学杂费，很多孩子辍学，就是因为家里连每学期不到100块的学杂费都交不起……

双休日是95年才有的，黄金周是99年才有的，直到01年，才开始试点中国国民按需申领护照，06年后才开始全面推广

普通中国人可以满世界自由行的历史，不过10多年

如果有机会，多出去走走看看吧

你会发现，外国的月亮没有更圆

反之，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