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丹丹
似是故人来
《十月》2025年第5期

1
我从洪荒般的睡眠中醒来,迷瞪中抓起枕边的手机,发现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为了今天的约会,我昨晚剪辑素材,上传视频,熬了一宿,在晨光熹微时才躺下,结果居然睡到距约会时间不足一个半小时!我惊得立马翻身起床,套上睡衣,旋风似的穿梭于卧室、卫生间和衣帽间。
五十分钟后,我穿上灰色羊毛鱼尾裙和淡紫色毛衣,对着玄关的穿衣镜,套上灰色大衣,抓起手包,踏进高跟踝靴,匆匆出了门。大伙儿都是大年初五一早开门迎财神,我这是傍晚赶着见财神去。
约定地点在罍街。若在平常,正值晚高峰,仅余半小时赶路,大概率会迟到。但过年,平日那些在省城高架桥上制造拥堵的车,大多被主人开上高速公路或乡间小道。我驾车驶出小区,拐上高架桥,果然一路畅通。在格外宽敞的车道上,无需左避右让,我甚至有了听听广播的闲心,我已好久没在开车时听广播了,一上车就被藏在导航里的“女明星”指使着:向左、向右、前方有限速……她比我妈还唠叨,路上又常遇堵塞,烦都烦死了,哪里还有雅兴听什么广播哟。广播里,刚提到一个女明星去世的消息,我还没听出个大概,车便到了目的地。
泊好车,我循着步行导航,走到一个红梅花半开的小院,看见一块木质指示牌上用七彩线条勾连出很俏皮的“文森特的森林”五个美术字。
我换了只手拎礼品,踏着楼梯走到二楼,径直走上楼梯,右拐至那扇挂着“文森工作室”匾牌的门前。我理了理大衣摆,抬手敲门,紧接着敲门声的尾音迅速传来一声洪亮的“进”。没有“请”,仅一个略带傲慢的“进”字。我把已经挂在脸上的微笑收紧了一些,推开门。
“你好哇,林姑娘!终于见到真人啦!”
进门后,我被文森的热情吓了一跳,他伸出双臂,做出拥抱我的姿势,我忙捧起礼品盒,递到他面前,借故错开了他的臂膀。他见状将打开的双臂收紧,接下我的礼物,说:“太客气了!”礼品盒被他转身放在门边靠墙的条桌上。
我有些拘谨地随他指引,走到靠着一面涂鸦墙摆放的布艺沙发旁,靠边坐下来。他拍了拍手,里间——这工作室居然还是个套间,出来一个戴着绒线帽的清秀男孩。
文森指了指我坐的三人沙发,绒线帽男孩在他的示意下漂移般坐在我左侧。文森伸出右脚从条桌旁勾了一只高脚凳到茶几旁坐下来,俯视着窝在低矮沙发上的我俩,随即把眼神聚焦在我身上说:“林姑娘,你知道那条视频怎么火起来的吗?”说着,他伸手拍了拍我身边这位,“得亏他!他有很多金点子,今天请你来,我就想咱们仨撞一下,争取造出更多爆款,冲进热搜。我关注你很久了,发现你不缺素材。但是……”说到但是,他停顿了两秒,目光灼灼地盯死我的眼睛,“你有没有觉得,你差了那么一股劲儿,不把那股劲儿铆上,你出不来!怎么样,加入我们,咱们好好合作?”
那晚,我们在“文森特的森林”,点了外卖披萨和烧烤,中西合璧地佐我带的上好红酒,于酒酣耳热之际,签订了一份合作协议。签完合同后,我在平台上叫代驾时,才拿起手机,屏幕便涌出女明星意外殒命的资讯。我突然有点难过。眼前浮现出女明星依偎着歌手丈夫笑意嫣然的样子。三年前,也是春节期间,我接到一个活儿,老板让我抓紧以那位女明星的婚恋故事为原型写个本子,他们要趁着热度拍网剧。之前,我并不关注那位早已为了家庭而息影的女明星,为了写本子,我才狠扒网络,恶补了她的人生故事。
我没有写关于女明星的剧本,因为我在网上深扒女明星往事的同时,意外发现了一个不该发现的秘密。
此刻,他在做什么?在等待代驾时,我的脑海又冒出这个疑问。真恼人,三年过去了,我还会不时想起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凌晨,我在女明星的微博里,发现了他,准确说,是发现了他的小号,以及他藏匿在小号里的另一桩爱情。
2
代驾来了,我把车钥匙递给他,看着他打开后备厢,将折叠好的代步车轻轻放好,再关上后备厢,坐进了驾驶位。我坐在右侧的后座上,观察他起步的动作,嗯,起步平稳,值得信任。我很少叫代驾,正如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男朋友,同样我也不喜欢别人动我车。我几乎不喝酒,今天喝酒,还不是为了讨好金主?我歪着脑袋,将额头抵在车窗上,试图以车辆的震动抵御自己的头晕。
车窗外,在闪耀的灯火里,突然冒出一行大字:“我爱hefei”。那字在巨大楼体的LED墙上闪烁。我想起十三年前,我十八岁那年,他用上百枚蜡烛在校园里摆出的“我爱linlin”。十年后,他在小号里,又为另一个女孩摆出了同款的爱心烛光。
即便喝多了,我也对三年前那个凌晨记忆犹新。当我确定那是他的小号,且翻完他在小号发布的内容后,我钻出了被他体温烘热的被窝。胡乱装好行李,穿上衣服,临出门前,我看见门口的一张燃气缴费单,于是放下行李拉杆,用眉笔在燃气单背面写下“我走了,别找我”,便连夜逃离了待了近七年的上海。
回合肥后,我立即换了手机,停用了过去的微信、微博、快手和小红书,注册了视频号。从狂刷抖音当看客,到成为一个有十五万粉丝的播主,我用了三年的时间。
有些记忆,时间无法掩埋。我痛恨自己的敏感,痛恨自己的洁癖,痛恨自己的决绝,更痛恨往昔记忆对我竭力忘却的拉扯。
路与灯模糊起来,我的额头猛地磕在车窗上,疼得我“哎哟”一声,从混沌的梦境中醒来。代驾已把车开到了小区门口,我揉了揉碰疼的额头,请代驾帮我把车开进小区的地下车库。
代驾师傅按我要求,将车泊在车库,下车打开后备厢,取出他的折叠代步车。我看着人高马大的他,骑上比我侄子童车大不了多少的自行车,费力地往车库出口爬坡上行,心头浮起一丝怜悯,旋即,我又挥散那怜悯,我有什么资格怜悯别人?
我坐在车里,握着手机,那串三年未拨的号码,在我脑海里浮沉着。我真想拨打那串号码,质问他、谴责他、怒骂他!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嘿嘿”笑了两声,凭什么骂人家呢?就为他在小号里和别人互动?三年前,彼此是同居情侣时,都觉得这不是可以吵闹的理由。分开三年后,还去找人家翻旧账?可笑不可笑!
“可笑!”我咕哝着,晃晃悠悠地下了车,高跟鞋踏在车库的地面上,就好像踩着水波浪。我晃荡着上了电梯,打开家门。
家里灯火通明,我爸妈居然回来了。吃完年夜饭,弟弟就带着爸妈和他老婆孩子出去旅游了。这几天,他们频繁地在朋友圈、家庭群里晒旅游照,完全不考虑我这个留守大龄女青年的感受。其实我也没啥特别感受,自从三年前回来,我就习惯了一个人,虽然我和父母住在一起,但在这个家里,我只是一个孤独的房客。
我爸快退了,我妈刚退。我弟媳生了伢儿后,我妈就成了我弟家的住家保姆。我爸呢,就像要抓住青春尾巴似的,格外珍惜他的退前时光,他几乎每天都是早上七点前出门上班,晚上九点后到家。偌大的家,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欢笑,一个人悲伤。
我进门后,冲客厅里的爸妈打了声招呼,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准备先躺会儿再起床洗漱。我刚躺下,我妈竟踹开我的门,叉着腰立在门口吼:“你说,好好的,干吗要分?你都三十多了,还这样混着,学都白上了,真是踩着林凤至的脚印……”
“胡说什么呢?还不快睡!”我爸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打断了我妈的怒吼。
我甩掉大衣,褪下鱼尾裙,钻进被窝后,打开手机调出除夕从奶奶家老相册里翻拍的那张合影照。那是1995年秋天,我们家人在老宅院子的石榴树下拍的全家福。我妈指着合照的右边,那个笑眯了眼睛身怀六甲的少妇,让我弟媳猜是谁,我讨好地说:“肯定是我老妈喽,你都没怎么变,还那么漂亮!”我妈故作姿态地白了我一眼,我弟媳很机灵地附和我的夸赞,以“妈妈年轻时真是大美女,岁月从不败美人”之类的好听话哄得我妈满面红光。
而我,却被照片里那位留着类似男式板寸头,穿着玫红高领无袖针织衫,清秀眉目间露出倨傲神情的女孩吸引。妈妈被夸开心了,悄悄告诉我,这是我姑姑出国前,爷爷专门请了照相馆的老师傅,到家里拍的合影照。那个短发女孩,就是我的姑姑林凤至。我妈开玩笑指着照片里自己隆起的肚子说,那是我的第一张照片。
血缘真奇妙,自打我看了姑姑的照片,从她高挑的眉峰和微微上翘的鼻尖窥见自己的影子,我便不能放下她。但全家人对姑姑讳莫如深,除了那张老照片,在这个家里,姑姑是个隐遁的人。我躺在床上,凝视着翻拍照片中姑姑模糊的脸。我想到自己以一种蜷曲的姿态隐藏在那张合影里,与血脉相连的姑姑有了那点交集,一种毛茸茸的感觉刺刺地挠着我的心。妈妈说我踩着我姑姑脚印这句话,引发了我的探索欲。我是学考古的,虽未学以致用,但学术惯性还在。我想,探索家族史,挖掘姑姑隐秘,肯定能收集到一些好的拍摄素材。

3
在一座凋敝四合院的大门口,我推开了那扇生锈的铁门,走过红砖青瓦的门廊,院子里的景象一览无余:一条杂草丛生的青砖小道通往油漆斑驳的主屋大门,主屋是三上三下的小楼,一株蜡梅从院子里探身到二楼的窗口,我嗅着蜡梅的清香,心想,照片上的石榴树哪去了?
门“吱呀”一声响了,我猛地一惊,是姑姑?
“这么大的人,出去疯,回家不洗澡就睡,像什么样子,快,起来!”我妈推门进来,掀起我的被子,把我从梦中惊醒。
我坐起身,捶了捶脑门,酒精从胃里冉冉上升,害我头晕头痛。我妈洗了澡,沐浴香氛的气味浓郁,我被那香诱出两个响亮的喷嚏后,我妈按老家的习俗,为打喷嚏的孩子连说“百岁,百岁”讨吉利,但她说完便劈头给了我一巴掌。“死丫头,还学会喝酒了,打喷嚏打出来这股酒气!”
我嘟囔着,揉了揉被我妈巴掌扇过的后脑勺,下床从飘窗上抓起睡袍便蹿了出去。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想动弹,但比起赖在床上听我妈唠叨,别说洗澡了,让我下楼跑五千米我都愿意。
我洗完澡回来,发现我妈居然还在我屋里。她坐在我的梳妆台旁,正翻着一只酒红色的古旧钱包。见我进屋,她努努嘴,示意我关上门。我一手用干发帽擦头发,一手将房门关闭并反锁。我妈见我锁了门,立即换了副嗓子,温柔地对我说:“大年三十你不长眼色,非要在奶奶面前问你姑姑的事,谁敢理你?今晚,我就讲给你听听吧。”我妈总这样,在对我发飙后,会立即想法补救,别人说夫妻没有隔夜仇,我们娘俩也这样。
我抱着毛毛熊,把自己摊在床上,等她尽情发挥。她窸窸窣窣地翻了好一会儿,举起一个信封扬在我眼前,说:“瞧瞧这个吧。唉,妈是怕你走你姑姑的老路!”
“姑姑的老路是怎么走的?”我伸手想去拿那封信,我妈却将它收回自己胸前。
“她当年好不容易考上公费留学,才待一年多就跑了回来。关键她回来没告诉家里人,这一点,你比她好些,你是直接跑回家了。”
“那她去哪了呢?”
“回寿州了。那时你爷爷刚退休,他退了就不愿在厂里待,加上你爸单位分了房子,我们给你办完百日宴就从寿州搬到了省城。”
“姑姑不知道你们搬家,才回寿州的吧?那时候是不是通信不便,不像现在有手机可以随时联系。”我对三十年前的世界认知是模糊的,但脑海里却出现姑姑辗转回到寿州,却发现家门紧锁,人去楼空的场景。
“她怎么不知道啊,喏,这封信里,她还问你在新家闹不闹人呢!”我妈说着,这才将手中泛黄的信封递给我,那是一封来自日本大阪的国际航空信件,邮戳上的时间有点模糊,我仔细辨认也看不清。翻过来,我发现信封的背面有行字体工整的淡蓝色的钢笔字:“1996年4月26日收”。妈妈告诉我,爷爷每次收到姑姑的信,都会在信封上记下当天的日期。那是我们搬到新家后,收到姑姑的第一封信,也是她写给家人的最后一封信。
妈妈把信交给我,说了句:“她一直没有回家,家里人再也没有见过她。”
妈妈丢下信,起身开门离去。我捏着那封三十年前的信件,抖索着从信封里取出信笺纸,小心展开那叠绿格子的信纸,快速地浏览完后,又一字不落地默诵一遍。姑姑的字骨力遒劲。令我感动的是,她在信中多次提到我,信的末尾,她还补了一句,“替我抱抱粼粼,亲亲她。”
那封信令我心颤不已。姑姑于我,不再是那张合影照上的半身影像,而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具象。三十年来,姑姑一直是我们家的一个秘密。但大数据时代,探秘是比保密更容易做到的事,我笃定自己能找出姑姑的“老路”。既然我妈说,姑姑当年回了寿州,那我就去寿州呗!
4
大年初六,我驾车出行。从省城家里的地下车库,到寿州城不过一个半小时。过了东津渡大桥,通往古城的道路挤满了车辆,近年寿州古城旅游兴盛,我也有所耳闻,此番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一位穿志愿者红马甲的高个儿男孩的指引下,我将车开往北城门外的一个临时停车场。平常听父母说,我们家老宅在“北门外”。
我好不容易将车倒入密密匝匝的车阵,从仅能半开的车门挤身下车后,才发现,停车场居然是座断桥,我站在桥上看风景,嚯,近景是古柳与芦苇,中景是泊船的水面,远景是宏伟的公路桥和高铁道,身后是千年古城墙。我意识到,这是很好的拍摄素材,便打开车门取设备。
我在断桥上持手机拍、用三脚架拍,朗朗晴日,天宇碧蓝,很是出片。见状,我又将“大疆”放飞,航拍了一些镜头。无人机飞在北门楼上方,遥控器的取景器里出现了身着古装的人群在瓮城内演戏的场景。我惊叹不已,忙收回无人机,打算亲自去北门一探究竟。
“大疆”如蜜蜂般“嗡嗡”向我飞来时,一对中年男女也从断桥尽头朝我走来,我听见身着正装的男士对身边蓝袄黑裙的女士说:“看看人家拍视频的家伙多高级,你也来见识见识!”
我收回“大疆”,朝他们一笑。男士笑吟吟地说了句“你好”,指着身边的女士说:“我爱人也喜欢拍视频,我们看你拍得很专业,想来学习学习。”
我向女士展示了刚拍摄的视频,她拿出自己屏幕碎裂的手机:“俺用这破手机拍的视频咋好意思给专业的老师看?”我说拍视频,素材大于器材。男士接过话茬说,对对对。他热情地向我介绍古城的景点和春节期间在各景点为游客排的节目。
我们说话间,有辆车在近旁挪腾不休,这会儿,车窗降落,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探首朝我们说:“劳驾,能帮我看着点儿吗?我怕蹭着人家车。”
男士口中应着“好好好”,快步走到那辆车前,双手比画着指挥老者“往右打方向,打死,向前……”老者在车内慌乱地跟不上指挥者的节奏。男士说:“要不,我帮你开出来?”
额头缀着汗珠的老者下车后,眼中一亮:“哎哟,您是……”
男士微笑着朝老者摆摆手,上车后三把方向,替他将车移出。老者致谢不迭地驾车而去,口中连呼遇见了贵人。
目送老者驾车驶离桥面,已看出男士领导身份的我,忙作咨询:“您知道北门外水泥厂在哪里吗?”
男士指着断桥对岸的山影,对我说:“老水泥厂在北山,前几年因为引江济淮工程通航需要,我们所在的这座老靖淮桥拆了一部分,成了断桥。过去,从古城去北山,出北门经过这座桥,没多远就到。现在,得从西边那座双向四车道的新靖淮桥绕道过去。”说罢,他警觉地追问了一句:“你要去那里拍视频吗?”
我说:“听家人说,我家老宅在北门外水泥厂,我想去看一看。”
女士好奇地问:“你老家是水泥厂的?”
我说对。她又问我贵姓,当听说我姓林时,她神色一凛,瞄了一眼正接电话的男士,悄声问我:“你们家还有人在老宅吗?”
我摇摇头。听说,我家搬走不久,老宅便易主了。
接电话的男士大约是有事需处理,他一手握着电话在讲,一手伸进裤兜掏出车钥匙,递给女士。女士接过车钥匙,转向我说:“老师的视频号多少?我来关注学习,等着欣赏老师今天的作品。”
我拿出手机,与女士添加好友后,挥手目送他俩驶离断桥。
(未完)
作者简介
黄丹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在《十月》《雨花》《清明》《美文》《人民日报》等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200百余万字,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权威文学选刊转载或收入年度选本。出版小说集《天鹅之舞》《孤城》《别说你爱我》、散文集《云偶尔的投影》《应知不染心》《一脉花香》等。曾获《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等多种文学奖项。
来源:十月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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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红
审校:薛慧
责任编辑:闫铭
更新时间:2025-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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