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米高空的驾驶舱里,廉荦(luò)身着制服,坐在副驾驶位置,目光专注,双手稳稳搭在操作杆上。舱外是云海翻涌、阳光铺洒的世界,舱内则是一片冷静与掌控感。
她实现了自己飞向蓝天的目标。
一个新闻系的女生,为什么放弃美国名校研究生offer,到中东一家航司当空姐?又为何会在几年后,成为飞行员?是怎样的经历,让她的人生有这么大的跨越?
这是一条几度“偏航”的人生航线,却带她飞向了更辽阔的天空。
放弃研究生offer,成为空姐“公费看世界”
今年30岁的廉荦,出生于黑龙江大庆。2016年,她从北师香港浸会大学国际新闻专业毕业。彼时,她拿到美国名校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却作出一个让人意外的决定:前往中东,成为一名空姐。
“我大学在珠海读书,珠海航展特别有名。恰好当时参加了航司的招聘,了解到空乘可以‘公费看世界’。我想,学习的机会随时都有,但看世界的机会不多。也许现在,是最适合的时候。”廉荦回忆道。
那一年夏天,她背起行囊飞往迪拜。新员工培训持续六到八周,从应急处理、救护知识到服务流程等,每一项都要过关。
工作一周年,廉荦一共执行58个飞行任务,共计133个航班。踏足24个国家、37个城市,累积了大约784个飞行小时。
廉荦在空姐时期
飞行日志上,她写下这样的感慨:“前几天飞巴基斯坦卡拉奇,航班上七八个中国建筑工人对入境卡毫无头绪,我能在航班上帮他们整理文件,解释清楚流程,大概就是我在这个航班上的意义。前往异国他乡的未知旅程中,有一个能用中文和乘客交流、陪你走这一段最忐忑的路的人,大概就是我在所有航班上的意义。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值得纪念。”
有人问她,放弃读研是否后悔?廉荦语气坚定:“从来没有。那时候我不确定要走什么路,只是觉得,传媒也许是方向。现在我知道,想读书可以申请更好的学校,我也可能会在别的行业里找到更值得投入的方向。”
正是这段“环游世界”的旅程中,让她近距离接触到“驾驶舱”的世界。身边许多同事,来自不同的国家、拥有多元的背景,却在飞行梦想的指引下自费培训,最终成为飞行员。这些真实的故事,像种子一样悄悄落在她心里。
在一次次起飞与降落之间,她开始思考:“如果他们能做到,我为什么不可以?”
跨专业转行,自费七十万赴南非学飞行
飞行员的基本门槛有哪些?哪家航校性价比高?需要积累多少飞行时长才能上岗?2018年,做足了功课之后,廉荦决定前往南非,接受为期一年半的飞行培训。
“南非的飞行培训体系十分成熟,费用大概在七十万元人民币。”她在那里完成了严格的理论课程、模拟飞行、单飞考核等,最终拿到了商业飞行员驾照。
对跨专业的转行者来说,这段学习并不轻松。密集的理论课程、高强度的飞行训练、全英文的航空术语……每一阶段都是挑战。“还好我的大学是全英文教学,在国外适应得比较快。但压力还是很大,经常要硬着头皮扛过去。”廉荦说道。
廉荦在阿德莱德培训期间
培训期间,她持续关注各大航司的招聘。“我最关注国泰航空,因为它招收的女性飞行员较多。”
疫情期间,飞行梦一度搁浅。彼时,她在中东一家公司从事行政管理工作,做着看似“脱离航道”的日常事务,却始终没有放弃等待时机。
直到2023年,国泰航空首次面向内地招收见习飞行员,这个从1988年开始运营的项目,通过与全球飞行学校合作培养专业机师。除了年龄,项目不设任何技术门槛,只需要对蓝天有热忱。得知消息后,廉荦毫不犹豫地递交了申请。顺利入选后,她飞往澳大利亚阿德莱德,接受系统的飞行训练。
2024年7月,廉荦在飞行日志中写下这样的回忆:“十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但离开后的每一天,总是会想念在阿德飞行时近乎刺眼的阳光、南澳深邃蔚蓝的大海和一望无际的平原。”
那段全情投入的飞行时光,何尝不是她人生中最美妙、最难忘的一段经历。她仍清楚地记得,“每个飞行员第一次单飞的时候,有一个传统仪式,被泼一桶水,或者被扔到水池里,寓意别骄傲、要清醒,要谨记航空业是安全至上的行业。”
女性飞行员仍是“少数”,但变化正在发生
近年来,尽管女性飞行员的数量有所提升,但仍然属于“少数派”。
根据中国民用航空局2024年数据,全国民航驾驶员执照总数达89230本,其中,持有航线照、商照和私照的女性飞行员总数约为941人,占比仅1%左右。具体来看,航线女机长有170人,占比仅为0.57%;商照女飞行员681人,占比1.34%;私照女飞行员90人,占比1.73%。
廉荦曾经历过一次不愉快的面试,在某航司的招聘宣讲会,包括她在场的三名女性应聘者被工作人员请出教室,对方称“本次招聘不招女生”“之前的秋招要求没有更新”。
“我当时很生气。”她说,“性别限制不住应聘者的能力以及潜质,女性不需要被特殊对待,但需要一个公平的机会。”
为什么飞行员男女比例相差较大?廉荦认为,这既有历史原因,也与职业本身的要求有关,“过去对飞行员的体力要求较高,男性更容易通过筛选。如今,随着培训体系日益完善、航空设备不断智能化,对性别的限制早已不再那么明显。重要的是健康的身体、良好的心理素质和专业能力。”
当然,也有观点认为,女性飞行员意味着更高的人力成本。例如产假期间需要支付工资,退休年龄早于男性等。但这些声音,不能也不该成为限制女性飞行员的理由。
“我希望,大家都不再小心翼翼地询问Can females apply(女性可以申请吗),而是自信大胆地说:Females can apply(女性可以申请)。”廉荦说道。
2024年11月,廉荦以第二副驾驶的身份加入国泰航空。据国泰航空统计数据,2023年业界女性机师比例为4.5%-5%,而如今国泰女性机师比例为9%。现职女性机师当中,逾77%来自国泰开创业界先河的见习机师培训计划。
用努力打破质疑,祝更多女生自由昂扬
“一如女运动员、女特警、女医生,航空业同样需要更多女性飞行员。让大家看到,女生也有实现飞行梦想的机会。”廉荦说。
她的故事从不是一条笔直的航线。从东北老家到中东,从南非到澳洲,人生这架飞机曾数次盘旋、等待,甚至被迫降落。疫情期间,她的职业发展一度停滞。有人冷嘲热讽,“花了那么多钱去学飞行,不就当个行政?”
“当别人说我是‘不成功的飞行员’时,我也会难过。”她并不否认自己的情绪,也没有因此退缩。“人生总会经历这样的时刻,但往后看没有任何意义。别人可以质疑我的培训是否值得、质疑我的投入是否有意义,有时我自己也会怀疑。但我告诉自己,只要有机会出现,一定要抓住,这才是最重要的。”
除了飞行员的身份,廉荦还是一位母亲。相较于男性飞行员,女性总是更容易被追问,怎么兼顾家庭和事业?她坦言,育儿需要家人的共同参与,“其实也没那么难。每次飞行要离家三四天,但回家后能集中休息,反而能带来更高质量的陪伴。我的家人也一直理解我、支持我。”
廉荦
采访接近尾声时,廉荦分享了一个故事,“今年大学的毕业典礼上,校长在致辞里提到了我,他说,我是学新闻出身的,却选择做空乘,后来又成为飞行员。大学所学的专业,只是提供了选择的机会,并不意味着往后的人生,必须沿着这条路径走下去。每个人都有重新选择的权利。我觉得这也是教育的意义——收获的是能力,而不单单是学历。”
听着那段致辞,她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我大学的教授说,我是他最不听话的学生,但也是令他最骄傲的一个。”廉荦笑着回忆,“很多时候,别人会告诉你,哪条路才是‘对’的。但如果我不认同,就不会照着去走。”
她想告诉女孩们:人生不是只能按部就班,“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只有选择热爱的方向,人才会开心,才能抵达理想的远方。”
她的目标十分清晰:“如果可以,我希望在未来8-10年,成为一名机长。”
那一天,她会在更高的天空,飞出属于自己的航迹。
文|记者 詹淑真图|受访者提供
更新时间:2025-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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