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旁的磨刀者：古代中国与日本的三次战争

“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平倭诏》

公元1599年夏闰四月，当囚车载着六十一名日本战俘押赴刑场时，聚集围观的北京市民和外国使节们里很少有人能想到，这是中国和日本历史上第三次以国家的形式的对抗的终结；他们更加想不到的是，三百年后，胜负之势异形，那个东瀛小国将延续这次战争的战略战术，并且一脚将脑袋上盘着辫子的老大帝国踹翻在地，为这个国家乃至整个东亚带来深刻的灾难。

（零）从徐福到卑弥呼：上古时期的日本

有关日本人的来源，有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

当年秦始皇派徐福数次去海上寻访仙人，自知骗术很快就要败露的徐福决定玩个大的——带了三千童男童女、五谷百工上路，到了一处“平原广泽”，就在那里自封为王了。很多人对此深信不疑，并以此为依据认为日本人都是中国人的后裔。

其实，这个说法仅仅出现于《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中，淮南中郎伍被劝诫淮南王的话语之中，其真实性是要打一个问号的。徐福到底到没到过日本，本身就存在争议；徐福是不是日本古籍中那位神秘的神武天皇，更是有待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们进一步发掘和论证的课题。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日本列岛绝不是在秦朝的中国移民（比如徐福）到达以后才有人类定居的。

考虑到咱们这个节目并不是专门介绍日本史的，再加上我本人对日本史也并不熟悉，我就在这里简单地概述一下公元七世纪以前的日本历史：

和亚洲大陆一样，数万年前的日本列岛就已经有了文明的开端。在经历了只能依托考古发掘才能窥见一点面貌的石器时代、土器时代（日本称为“绳纹时代”）后，在公元元年前后，日本的历史终于有了确切的文字记载——只不过，是通过中国的史书。

和东亚的其他国家一样，虽然有关上古的日本史，有类似于《日本书纪》、《古事记》等史料，但是这些史料基本都成书于公元八世纪左右，距离发生年代过于久远。最早有关日本的史料，实际上是中国的《汉书》：早在西汉时期，就有了倭人前来朝贡的记录。而在后续成书的《三国志》、《后汉书》中，有关日本的记录逐渐多了起来。

汉光武帝执政时期，倭奴国曾派人前来朝贡，还获得了汉光武帝赐予的一方金印（就是历史课本上的那枚“汉委奴国王印”）。需要注意的是，彼时的日本列岛并非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仅在汉朝就有一百多个国家遣使朝贡，除了倭奴国，还有伊邪、伊都、投马等国，其中最著名、影响最深的，就要数又被称之为女王国的邪马台国了。

当东汉王朝行将就木、天下大乱之时，邪马台国也逐渐崛起为日本列岛最强大的势力。在经历了数十年的相互征伐后，这个由卑弥呼女王统治的国家与占据了中国北方的曹魏取得了联系，并且获得了正式的册封。卑弥呼去世以后，邪马台国内爆发内乱，曹魏还派遣使节对战后重新确定的秩序进行了追认。司马炎称帝后，邪马台还派使节前来中原朝贺。

公元280年，孙吴灭亡，分裂了一个多世纪的中国大地终于再次迎来了统一。然而这次统一仅仅是一场更大规模动乱的开始——仅仅十年后，一场名为八王之乱的大动乱爆发，预示着三百年的两晋南北朝大分裂的开始。而在海那边的日本，自卑弥呼去世后就从“弥生时代”进入了“大和时代”。然而这个时代的开始却是以一段空白开始的，这就是所谓的“空白的四世纪”。

是的，你没有看错。这个新时代的前一百五十年，对于日本历史来说几乎是一段空白。除了一些考古学发现以外，基本没有史料记载。之所以如此，原因可能会让日本人羞于启齿——因为这段时间中国正在天下大乱。

从三国归一到西晋速兴骤亡，再到五胡十六国、东晋衣冠南渡，这百余年的中国大地正在上演着人吃人的惨剧。一个政权从建立到灭亡可能只有十几年甚至几年，连活下去都不容易，更没什么心思去和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岛国搞外交了。因此，在唐人编纂的《晋书》之中，几乎没有留下与日本有关的任何记录。

而当四世纪的血腥落幕、中国开始进入南北朝时代以后，日本也逐渐恢复了和中国的联系。据南朝史书《宋书》记载，刘宋时期（公元420-479年），日本先后经历了赞、弥、济、兴、武等五王，并都获得了刘宋的册封。而在册封（其实相当于追认）的一系列称号中，有一个名头最为引人注目：都督倭、百济、新罗、任那、秦韩、慕韩六国诸军事。

倭好理解，就是日本本土；而后面跟着的百济等国，全部都在朝鲜半岛；百济甚至还多次派遣使节分别前往南朝、北朝进行朝贡。在史书中消失了一个半世纪的倭人一出现，就向天朝宣示了自己对朝鲜半岛的主权，其野心可见一斑。

实际上，现实可能更加复杂。在“空白的四世纪”末期，大和时代的日本可能已经对朝鲜半岛发动了进攻，并且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使其臣服。随着与半岛以及大陆交流的进一步加深，日本的发展也迈入了加速期。刘宋以后，倭国与南朝的交流逐渐减少，与北朝更是几乎从无交集；相反，他们对朝鲜半岛的兴趣则与日俱增，多次深入卷入到朝鲜半岛的内部斗争之中。

进入六世纪下半叶，中日两国的发展都按下了加速键：在中国，南北朝进入下半场，北魏崩溃后，以宇文氏为首的西魏/北周/隋朝完成了内部整合，形成了著名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并且逐一击败了更为富庶发达的北齐和南陈。而日本在充分吸收了来自中国和朝鲜半岛的文化（甚至可能还有一部分移民）后，自信心也逐渐爆棚。

在隋炀帝继位后不久，已经基本完成统一的日本天皇给他写了一封信，开头就是“日出处天子至书日没处天子无恙”。如此出言不逊，自然不会获得想要做天下共主的隋炀帝的任何好感。好在日本人在充分了解隋朝的实力以后也迅速改换了嘴脸，先是以“僻在海隅，不闻礼义”自称，又接连派出遣隋使朝贡。当然，在隋朝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并迅速灭亡后，遣隋使之事也就不再提起了。

公元618年，李渊称帝，建国号为唐；627年，李渊次子李世民即皇帝位，史称唐太宗。一个伟大的帝国在欧亚大陆东方崛起，那么，作为边陲一隅的日本，又该如何与这个庞大帝国相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