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里的山河

炉火里的山河

胡军

晨会尚早，小张解开红花袋时，两枚静宁锅魁滚落在茶歇桌上，金黄的饼面撞碎了办公室的冷光。裂纹深处渗出的麦香，让新风系统的风忽然有了陇东高原的质地——八千里外的风沙与月光，正从那些焦糖色的褶皱里簌簌落下。

这是她探亲归来的信物。同治八年的黎明，同样的裂纹曾裹着难民怀里的最后一口热气；左宗棠西征的马鞍旁，它们与火铳并列成不朽的粮草。此刻躺在茶碟中的圆盾，边缘还沾着静宁老屋窗棂上的细雪，饼面"一串龙"的刻痕里，分明嵌着丝绸古道的沙砾。

面团在黎明前苏醒，老面引子带着祖辈手温，在陶瓮里吞吐三更寒暑。陇东妇人揉面时总朝着崆峒山方向，让泾河的波光沁入面筋千层肌理。木模撞击案板的咚咚声，应和着敦煌飞天的琵琶，把祁连雪水、河西月光都夯进"一朵云"的纹路。当年央视镜头追逐"翟记"匾额时，青铜模子仍在敲打明朝传下的节拍。

茶水洇开饼缘的刹那，麦芽糖的甜混着碱水香在舌尖爆裂。戈壁烈日晒不裂的铠甲，此刻化作绵长的清欢：西征军卒用它蘸着天山雪水写信，饥荒年月母亲用最后半块换来渡船，丝绸商人临行前在"一枝花"纹路里埋下归期。那些被揉进面团的晨昏，正在我们齿间轻轻苏醒，溅出三百年的月光。

暮色漫过钢化玻璃时，茶碟里的锅魁愈发像块出土的青铜镜。这哪是寻常面食，分明是黄土高原捎来的密信，用麦浪作笺，以鏊火为印，在时光褶皱里窖藏百年，仍能听见母亲河的心跳——每道裂纹都在诉说，有些山河，原该在唇齿间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