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连接着我们的线,被流光抻得细细长长,却始终未曾断绝。
婴孩时,这根线最短,也最坚韧。它是襁褓里温热的怀抱,是枕畔均匀的呼吸声,是我啼哭时必然得到的回应。你的世界以我为圆心,半径不过方寸之间。那时,我全部的天地,便是你。
后来,线渐渐放长了。我跌跌撞撞地走向幼儿园,你站在栅栏外,目光是另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将我牢牢系住。我回头望你,你便笑了,那笑里,有我那时读不懂的、强忍着的酸涩。少年的心,是渴望挣脱的雀。我觉得那线成了束缚,烦你的唠叨,怨你的管束。我将自己关在房门之内,以为关掉了一个陈旧的世界,却不知门外你那悄然无声的叹息,是如何在夜色里慢慢沉下去的。我奋力地向外奔跑,以为奔向的是自由,却不知道,我挣着的、扯着的,是你心头最柔软的那块肉。
直到我真正离家远行。
月台上,人声鼎沸如潮水。你站在那儿,忽然变得很小。我接过你递来的行李,触到你粗糙的指节,心里蓦地一惊——是什么时候,岁月已将它磨蚀成这样?我转身登车,不敢回头。我怕看见你微红的眼眶,更怕你看见我此刻同样的不堪一击。
火车开动了。窗外的景物开始流动,像被拉长的模糊色带。我忽然想起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想起那个蹒跚地爬过月台的父亲。而此刻,你的背影,已消失在站台的尽头。也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清晰地感知到了那根线的存在。它不在别处,就系在我的心上。我走得越远,它抻得越长,牵得越紧。那不是羁绊,而是一种温柔的确认,确认在这茫茫人世间,永远有一个坐标,为我而亮。
如今,我也到了当年在厨房里忙碌的你的年纪。在无数个为生活奔波的间隙,在某个寻常的黄昏,我会忽然想起你那碗热汤的面,想起你灯下缝补的身影。那根线,穿越了山川与岁月,轻轻地、又确切地,在我的心弦上拨动了一下。不很响,却余韵悠长。
原来,你从未束缚我。你只是在我每一次振翅高飞时,默默地,放长了手中的线。你看着我成为翱翔天际的风筝,而那份遥远的、沉默的守望,便是你为我安放的人间。线这头,是我闯荡的世界;线那头,是我永远可以归去的故乡。
更新时间:2025-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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