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落叶

秋阳穿过疏朗的枝桠，在青石板路上织就斑驳的光影。风过时，总有几片叶子应声而落，打着旋儿坠向地面，像一封封写满光阴故事的信笺。我弯腰拾起其中一片，指腹抚过它微微蜷曲的叶缘——那浅褐色的褶皱里，竟藏着整个童年的深秋。

记忆里的落叶是有声音的。村南那片柳树林，总在霜降后热闹起来。竹筐与竹耙相碰的脆响，伴着小伙伴们的笑语在林间回荡，惊起枝头最后几只恋巢的麻雀。低洼处、沟坎旁，是树叶聚集的地方，人们看到那一窝窝一簇簇的树叶就像捡到了宝似的，如果树叶能装满柳条框，那心里是抹了蜜似的甜，羊儿吃了落叶长膘，落叶沤了肥养地，庄稼人的日子，树叶也是宝。

那时的落叶从不会在地上寂寞太久。清晨刚铺满林地的"金毯"，到黄昏便被拾掇得干干净净。如今想来，那岁岁年年被无数双手捡拾过的落叶，何尝不是村庄最生动的血脉，让每一份自然的馈赠都流转成生活的暖意。

后来再回乡，新盖起的房子吞噬了那片林子，成片的落叶也不复存在。

城市里的落叶却活得体面。公园特意留着几片"落叶观赏区"，金黄的银杏、火红的鸡爪槭铺成锦绣，游人踩着咔嚓作响的叶毯拍照，保洁车远远候着，等观赏期过了便将它们收去做有机肥料。前日路过城郊，见几个老农正用编织袋装路边的树叶，"拉回去喂牛，喂羊，比精饲料还好呢。"他们粗糙的手掌抚过叶片，像在抚摸久违的老友。原来总有人记得，落叶最朴素的归宿，是回到生命的循环里去。

此刻站在城市公园的落叶堆前，看孩子们把叶子抛向天空，任它们如彩蝶般纷飞。当一片叶子完成从葱茏到枯黄的蜕变，无论是化作羊圈里的暖，还是苗圃里的肥，都是对生命最妥帖的交代。就像那些逝去的时光，那些改变的生活，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落地生根"？

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手中的落叶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它曾在春夜饮过雨露，在盛夏听过蝉鸣，在秋风中跳完最后一支圆舞曲，如今坦然躺在我的掌心。这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当最后一片叶子告别枝头，不是结束，而是以另一种姿态，开始新的奔赴。就像我们终将与某些时光告别，但那些被落叶温暖过的岁月，早已在血脉里长成了永恒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