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进式灾难酝酿中，科学家发现气候变化导致全球传染病病例增加

下一场全球健康危机可能不会像新冠疫情那样突然爆发,而是以一种更为隐蔽的方式悄然降临。牛津大学领导的一项覆盖151个国家、涉及3752名卫生专业人员的大型研究发现,疟疾、登革热和结核病等传统传染病对全球健康构成的威胁正在急剧上升,其严重性甚至不亚于新兴病原体。

这项发表在《自然-科学报告》期刊的研究警告,气候变化、社会经济不平等和抗菌素耐药性三大因素正在相互交织,推动这些曾经得到控制的疾病重新蔓延,如果不采取紧急行动,人类将面临一场"渐进式灾难"。

这项由惠康基金会委托、牛津大学纳菲尔德医学系全球健康网络主导的研究,其规模在同类研究中堪称空前。参与者中86.9%来自中低收入国家,这些地区的卫生工作者、研究人员、政府代表和实验室专业人员提供了基于一线经验的独特视角。

研究的核心发现令人意外:尽管近期全球流行病学数据显示结核病、疟疾和艾滋病的发病率、死亡率和疾病负担在2010年至2021年间总体呈下降趋势,但来自全球南方国家的专家一致认为,这些疾病正处于"面临升级风险或正在升级"的状态。这种反差揭示了一个关键事实——单纯依赖统计数据可能忽略地方社区正在经历的真实威胁。

牛津大学纳菲尔德医学系全球健康网络主任特鲁迪·朗教授指出:"这项研究提供了来自全球南方地区社区的无可比拟的证据,这些社区目前正遭受气候变化带来的威胁,而这些地区的疾病负担也最为沉重。通常情况下,这些地区的代表性不足,也缺乏集体发声。我们的研究清楚地表明,下一次重大公共卫生危机可能并非突如其来的新疫情爆发,而是那些每天都在缩短人们生命的隐匿性疾病的持续恶化。"

气候变化重塑疾病地图

研究确认了三大驱动因素正在推动传染病威胁升级,其中气候变化的影响最为直接和广泛。气温上升和降水模式变化正在重新绘制疾病传播地图。蚊子等病媒生物的地理分布范围不断扩大,滋生地增加,而极端天气事件则加速了人口流动和迁徙,将病原体带到此前从未涉足的地区。研究参与者报告称,他们亲眼目睹了气候变化如何改变蚊子分布和人类流动模式,导致疟疾、登革热、基孔肯雅热和寨卡病毒在新地区出现、再次出现或发病率增加。

虫媒传染病作为一个整体,在研究中引发了极高程度的关注。疟疾在非洲、拉丁美洲和亚太地区被列为首要威胁,登革热则在拉丁美洲和亚太地区排名最高。参与者强调,应对虫媒疾病升级需要采取针对病媒而非单一疾病的综合策略。斯坦福大学2025年9月发表的研究显示,气候变化导致的气温上升在21个国家平均贡献了18%的登革热病例增长,印度尼西亚、巴西和秘鲁等热带国家的影响尤为显著。

气候与社会经济因素的交互作用进一步加剧了威胁。农业边界的移动、快速城市化和贫困社区的生活条件,共同决定了气候驱动风险的最终落点。孟加拉国国家健康研究所全球健康研究中心非传染性疾病与环境变化中心主任阿莉娅·纳希德博士评论道:"这项意义非凡的研究揭示了中低收入国家与高收入国家在首要健康优先事项上的核心差异,并认识到气候变化对未来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影响。研究强调了已知疾病负担未来可能带来的威胁,凸显了在全球范围内公平投资于中低收入国家常见传染病预防和控制的必要性。"

社会经济不平等是第二大驱动因素。贫困社区在应对气候变化和疾病威胁时缺乏必要的资源和基础设施。参与者一致指出,结核病和抗菌素耐药性问题在最低收入社区造成的负担最重。获得清洁水源、充足营养、优质住房和医疗服务的不平等,直接转化为疾病风险的不平等。一位参与者在讨论中提到:"如果我们在新冠疫情期间更好地理解了呼吸道疾病传播的社会驱动因素,情况可能会大不相同。"

抗菌素耐药性构成第三大威胁,正在削弱全球范围内多种感染的治疗效果。结核病的耐药菌株、疟疾原虫对常用药物的抗性,以及细菌性感染治疗选择的减少,意味着即使能够诊断和发现疾病,医疗系统也可能缺乏有效的治疗手段。世界卫生组织2024年发布的病原体优先级框架认可了这些传统疾病的威胁,但全球关注的焦点往往仍集中在可能引发大流行的新兴病原体上。

来自前线的呼声

这项研究最突出的发现在于,全球传染病研究界的相当一部分成员认为,面临最大升级风险的不是新兴或新型疾病,而是那些已经确立、高负担的疾病。这一结论特别引人注目,因为研究开展时间距离新冠疫情爆发仅两年——这场由新兴病原体引发的疫情是人类历史上最致命的大流行之一。然而,来自全球南方国家的参与者明确表示,他们认为主要威胁是高负担地方性疾病的升级,而非新兴或再现病原体的暴发。

这种认知与全球北方国家的看法存在显著差异。高收入国家的参与者对流感、冠状病毒和禽流感等具有大流行潜力的病原体给予了更高优先级,而中低收入国家的专家则始终将结核病、疟疾和艾滋病排在首位。这种差异反映了疾病负担的地理不平等——撒哈拉以南非洲承担了全球约95%的疟疾病例和死亡,结核病在东南亚和非洲的发病率远高于其他地区。

研究参与者呼吁立即采取行动应对这些社会驱动因素,以更好地防范未来的大流行。他们强调,持续投资于诊断工具、监测系统和公平的研究伙伴关系至关重要,这些措施能够增强地方领导力并建立持久的研究能力。许多参与者还指出,通过类似的优先级设定研究来深化集体理解,对于识别和评估感染威胁缓解策略至关重要。

惠康基金会传染病流行病学负责人乔西·戈尔丁总结道:"气候变化正在加剧传染病的传播,而那些最缺乏适应能力的社区受到的冲击最大。气温上升、洪水和干旱为蚊子、蜱虫和有害细菌的滋生创造了理想条件,而极端天气则加剧了本已脆弱的卫生系统的压力。我们需要采取紧急的全球气候行动,同时投资于创新解决方案,以预防和治疗传染病。在这两方面同时采取行动至关重要——否则,疟疾、登革热和基孔肯雅热等疾病将继续肆虐,加剧不平等,并将数百万人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

这项研究得到了乌干达古卢大学、孟加拉国达卡腹泻病研究中心和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临床疗效与卫生政策研究所的合作支持。非洲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奥斯瓦尔多·克鲁兹基金会和梅丹塔医疗集团也为研究提供了支持。研究团队承认,由于非洲地区贡献了约一半的调查回应和最大比例的研讨会参与者,这种不均衡的数据分布可能影响了整体结果。然而,3752名参与者的规模和86.9%来自中低收入国家的代表性,仍使这项研究成为健康研究优先级设定活动中参与度最高的案例之一。

从方法论角度看,这项研究展示了结合定量数据和定性见解的价值。尽管全球流行病学趋势显示某些疾病正在"去升级",但一线卫生工作者的亲身经历讲述了不同的故事。这种差异提醒我们,单纯依赖统计指标可能遗漏更广泛、更多样化的视角,以及对当前疾病威胁的完全不同的理解维度。为了保持这种参与、促进对话并扩大生成基于生活经验证据的能力,需要支持和重视推动这类重要研究的网络和研究社群。

当全球关注的焦点常常被下一个可能的大流行病原体吸引时,这项研究提醒我们,那些已经存在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疾病,正在气候变化的推动下重新获得威胁人类的力量。疟疾每年仍造成约60万人死亡,结核病是仅次于新冠的第二大传染病杀手,登革热在过去二十年间发病率增长了八倍。这些数字背后是无数个家庭的悲剧,是本可避免的生命损失。所谓的"渐进式灾难",正是这种缓慢但持续的侵蚀——不像疫情暴发那样引发全球警报,却同样致命,甚至影响更为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