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该从哪儿开始走?”1994年台北士林官邸的庭院里,张闾琳望着轮椅上的张学良。蝉鸣声中,轮椅轧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张学良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攥紧扶手:“先去北京!”这个看似简单的指令,浸透了半个世纪的国仇家恨。
1946年深秋的贵州桐梓天门洞,张学良接过卫兵递来的报纸时,手指微微发颤。泛黄的《中央日报》边角印着赵一荻离沪赴美的消息,他对着窗棂投下的光斑喃喃自语:“四小姐倒是果决。”竹制囚室里飘着霉味,看守隔着铁门递进晚餐,铝制饭盒底压着张字条——“小儿已托付伊雅格”。张学良猛然起身撞翻了木凳,热粥泼在青砖地上腾起白雾。他攥着字条在狭小的囚室里来回踱步,皮鞋后跟敲击地面的节奏越来越急,突然仰头大笑,笑到剧烈咳嗽才颓然跌坐床沿。
太平洋彼岸的旧金山湾区,十岁的张闾琳正跟着伊雅格学骑自行车。金门大桥的晨雾里,这个穿着背带裤的中国男孩摔得膝盖渗血,却咬着牙不肯哭出声。伊雅格夫人蹲下身给他包扎时,听见孩子用生涩的英语问:“为什么妈妈不要我了?”正在调试汽车发动机的伊雅格手一抖,扳手砸在水泥地上发出脆响。这个参加过直奉战争的美籍工程师,此刻竟不知如何向孩子解释,他父亲正被关押在中国西南的深山里。
1955年深冬,阳明山上的枯枝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张学良裹着旧棉袍伏案写信,煤油灯将佝偻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赵四小姐端着汤药进来时,看见他正用放大镜逐字检查给董显光的密信。“显光兄,小儿闾琳若尚在人世,当已弱冠......”笔尖突然顿住,一滴墨渍在信纸上洇开。赵四接过毛笔续写道:“闻其在美习航空,或可成器。”窗外的山风卷起枯叶,拍打着糊了报纸的玻璃窗。
当张闾琳的越洋电话终于接通高雄寓所时,张学良握着听筒的手不住颤抖。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加州口音的英语:“Dad, I'm working on the Mercury project now.”(“爸爸,我现在参与水星计划”)赵四小姐急忙凑近听筒,却只听见忙音——原来张学良激动之下按断了通话键。这个指挥过东北军的将军,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半晌才想起要回拨,却发现根本不记得越洋电话的转接方式。
1994年首都机场的跑道在舷窗外延伸,张闾琳透过波音747的椭圆形悬窗,看见朝阳正从燕山山脉背后升起。空乘递来入境卡时,他特意在“职业”栏工整写下“航天工程师”。接机的政府人员举着“欢迎张闾琳博士”的牌子,却被他礼貌纠正:“请称我张博士。”长安街的霓虹灯牌映在车窗上,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三十年代这条街上跑的都是进口汽车。
在航天工业总公司的展厅里,张闾琳的皮鞋踩过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声响。当讲解员介绍长征火箭的整流罩技术时,他忽然用中文提问:“二级分离时的震动问题怎么解决?”满室寂静中,有位白发工程师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您真是行家!我们改进了缓冲装置......”两个小时后,张闾琳在贵宾簿上留言时,特意用繁体字写下“中華航天,後起之秀”。
沈阳浑河岸边的张氏墓园,春风卷起几片枯叶掠过汉白玉碑廊。张闾琳蹲下身擦拭祖父墓前的铜像时,发现基座缝隙里嵌着颗生锈的子弹壳。陪同的地方志专家解释,这是当年东北军老兵偷偷放置的纪念物。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莱卡相机,对着墓园连按三次快门,却在取景框里瞥见远处松树下有位拄拐的老者正朝这边鞠躬。
回到台北那晚,张学良把儿子带回的照片举到台灯下端详。老花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睁大——张作霖墓碑旁有块不起眼的界石,上面隐约可见“昭和三年立”的字样。老人喉结滚动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照片仔细夹进那本翻烂的《明史》里。三个月后,张氏父子在夏威夷的海滩上散步时,张学良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太平洋的方向说了句:“当年郭松龄要是打赢了......”后半句话被海风吹散在浪涛声中。
更新时间:2025-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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