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侣值不值得过一辈子，看这一点就够了

我的一个朋友，曾经每段恋情都像是烈火烹油，有偶像剧般的浪漫开场，在反复拉扯中结束。她也慢慢习惯了在进入一段关系前就想好最坏的结局，好像只有这样，激情消退的时候才会没那么失望。

但最近她变了，和男友在一起两年，她形容这段关系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稳定」、「安定感」。这种「稳定」指的不是关系足够稳固到不会分开，而是一种内在状态的稳定——

他会回应我每一个微小的念头，把我的需求放在心上，其实说起来都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但从我们在一起到现在，这种状态基本没改变过，非常稳定。

在这段关系里，我几乎没有不安和动荡感，不需要去反复猜测他的想法，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不需要提心吊胆的爱，这种安定感让我整个人都变得平静和放松了很多。

以往我们提到「稳定」，背后总有一层「无聊」、「倦怠」的含义，仿佛稳定是激情和热情撤退的信号。

而她所谓的「稳定」，是对方具有高度的「可预见性」，对方给予的积极回应总是在重复地、持久地发生，直到成为一种可以反复被验证的预期、一种关系结构。

而她也终于可以放下防御，不必再靠警觉和预演来保护自己。

关系中的每一次回应

都塑造你对爱情的预期

心理学里有个重要的概念，叫伴侣回应性（Perceived Partner Responsiveness，简称 PPR），它指的是你是否感到被伴侣理解、认可、关心^[1]。这种回应是基于对对方需求的理解，而不是表面化、形式化的回应。

研究者认为，PPR 几乎是决定一段关系质量的核心要素之一。它比沟通技巧、浪漫表达、甚至性吸引都更能预测关系是否稳定、是否幸福^[1]。

那 PPR 具体是怎么样影响一段关系的呢？关键不仅在于回应的性质（积极/消极回应），还在于回应的可预见性^[2]。

所谓「可预见性」，指的是无论情境如何变化，无论两人状态好坏，回应的性质（积极/消极）是否能保持一致。伴侣的可预见性越强，意味着一个人越能清晰地预判伴侣的回应。

高度的可预见性会有两种^[2]：

• 可预见性积极回应：认为无论在什么情境下，伴侣都会给自己提供积极的回应，且回应质量高，真诚，回应频率稳定，接近于一种「恒温的爱」；

• 可预见的消极回应：能够预料到，ta 大概率会冷漠、指责或者回避，这种稳定的负面回应只会带来更多绝望；

还有一种危险但难以被察觉的回应方式是「难以预见的回应」，有时候恨不得能做到 120 分，给出爱意轰炸，而有时候忽然掉落到 30 分，甚至在冲突的时候降为 0 分。爱意和冷漠难以预测地交替出现，像潮水忽然涨落。

图片来源：《YOU》

因为足够刺激和强烈，充满不确定性，这种模式很容易被解读为「激情」、「浪漫」，毕竟，在爱情迸发的初期本就带着探索和试探的张力，时而靠近时而退缩的节奏，很容易让人感受到心动。

但如果在关系已经建立，在需要积累信任和安全感的阶段，一个人给出的回应依然「难以预见」，会让另一个人陷入焦虑不安，想离离不开，想留又太痛苦，慢慢对痛苦的关系模式上瘾，甚至被「逼疯」。

难以预测的回应

会加剧人对痛苦模式的依赖

行为科学家斯金纳（B.F. Skinner）发现，不同的强化时机（即什么时候给奖励）会导致动物形成完全不同的行为模式。

他将动物放入著名的「斯金纳箱」中，动物按下杠杆，就会得到食物奖励，有两种强化模式：

• 连续强化（Continuous Reinforcement, CRF）：每次按下杠杆都会有食物。动物很快学会了这个动作，但一旦食物停止供应，行为也会很快消失。

• 间歇性强化（Intermittent Reinforcement, IRF）：有时按三次才有食物，有时十次才有，有时毫无规律。动物学习速度虽然慢一些，却会形成强烈的执着——它们会不停地按杠杆，哪怕一直得不到食物，也难以停止。

赌博、彩票、无限下滑的短视频算法，都是间歇性强化让人上瘾的典型例子，我们被那种「下一次也许就能得到奖赏」的不确定感牢牢吸引。

在亲密关系中，伴侣的回应以这种随机、不可预测的方式出现时，它就变成了一种强大的、具有潜在操纵性的控制机制。

图片来源：《苦月亮》

如果一个人在其他关系里挺放松、有安全感，只在某个特定关系中觉得不安，这种焦虑被称为特应性依恋焦虑（Relationship-Specific Anxious Attachment, RSAA）^[3]，它能够准确地判断这段关系的状态，预测未来走向。

一项研究让16对情侣在实验中经历「猜不准伴侣想法」的情境。结果发现，当伴侣的回应没有规律，时好时坏时，参与者的特应性依恋焦虑显著上升，对关系的安全感迅速下降^[3]。

换句话说，不可预测的回应，会让人持续处于「害怕自己被抛弃」的警觉状态。

当伴侣的回应不稳定时，个体会陷入一种精神上的高耗能状态。他们可能不停查看信息、反复揣摩对方语气、分析对方的行为、不惜一切代价获得对方的认可，来试图找到维持积极回应的「线索」。

这种对「随机奖励」的期待和痴迷，会极大地消耗一个人的精神能量和心力，甚至对生活的其他方面失去兴趣，随之而来的是心理困扰（失眠、焦虑、抑郁）的增加，生活满意度的降低^[4]。

图片来源：行为艺术《Relation in Time》，Marina Abramović，1977年

更极端的情形中，批评、操控、虐待的行为，和正面奖励（爱意轰炸、道歉、承诺改变）交替出现，这种高度的不可预测会演变为创伤联结^[5]。

因为偶尔的和解会给人希望，让人觉得「ta 其实也不坏」、「ta 有时候对我也挺好的」。

这种强烈的情绪震荡让人产生一种悖论性的依恋，明知道这段关系有害，却依然无法离开。因为留恋那偶尔一次的「高浓度被爱」的瞬间，让人误以为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那份爱就能重新回来^[6]。

这就是所谓的「虐待产生忠诚」。

图片来源：行为艺术《Rest Energy》Marina Abramović，1980年

长期陷入这样的关系中，会让人混淆对于爱的认知，以为爱等同于高强度的情绪起伏，反而无法忍受健康的关系所能带来的平静和稳定。

就算以后遇到了健康的、积极的爱，可能也会「认不出来」。

图片来源：《烈火情人》

正是因为不可预测性会加剧人对痛苦模式的依赖，它往往也成为了PUA高手的惯用技巧（即间歇性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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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预见的 60 分回应

胜过偶尔 100 分的激情

稳定的、可预见的积极回应，并不是要求伴侣「无时无刻满足自己的所有需求，给自己无尽宠爱」，而是更贴近心理学中所说的「足够好的养育」、「60分的妈妈」。

在爱情的叙事里，我们往往高估了激情与惊喜，却忽视了，真正能让关系长久运转的，是那份微小但始终如一的稳定。它影响着关系的各个阶段：

1.关系建立阶段：可预见性是「接近动机」的启动开关

人类天生渴望连接，但是否愿意踏出那一步行动，取决于我们对对方回应的预期。

当一个人预期到另一个人会积极响应自己，「接近动机」就会压过「自我保护动机」，于是我们敢于暴露脆弱、表达需要^[2]。

换句话说，关系能否开始，不光取决于对彼此的吸引力，还取决于「我知道你拥有伤害我的能力，但我信任你不会使用这个能力」。

2.关系维持阶段：可预见性决定关系能否稳定

当我们预期伴侣会回应自己的需求，也更容易去回应对方。这种双向的回应循环，是关系稳定的根本机制。

这种「可预见性」不仅影响我们愿不愿意表达感受、寻求帮助，也决定了我们在面对问题时，是否相信「我们能一起解决」。这种安全感是「共同体关系」的标志，也是亲密关系区别于普通朋友的关键^[2]。

3.冲突应对阶段：可预见性决定关系能否重建

当个体对伴侣抱有积极的可预见性，就更可能采用积极沟通的方式面对冲突，更容易做到不翻旧账、不指责人格^[2]。

相反，如果个体预判对方会冷战、说伤人的话，也会先启动自我保护机制，用「回避」或「攻击」的方式来沟通，这种应对会矛盾升级，让冲突进入死循环^[2]。

可以说，高质量的亲密关系，本质是 「积极的可预见性」被持续验证的过程。

图片来源：《真爱至上》

从客体关系理论（Object Relations Theory）的角度来看，积极的可预见性具有强大的治愈力量，能帮助我们形成稳定、可靠的内在客体。

「客体」是指那些被我们投入情感能量的重要他人或事物，它们也被内化为心理中的关系模式^[7]。

「稳定客体关系」源于早年的可预见的、「足够好」(good-enough) 的回应。这种回应能让孩子形成一个基本信念：即使妈妈暂时离开或让我沮丧，她依然是那个爱我、会回来的妈妈。

同样，伴侣持续、可预见的回应，是滋养心理安全的「养分」。对那些早年客体关系不稳定的人来说，一个能提供稳定60分回应的伴侣，往往能带来「矫正性情感体验」（Corrective Emotional Experience）^[8]，帮助自己修复依恋创伤，重新学会信任一段关系。

图片来源：《托斯卡纳艳阳下》

科胡特在《精神分析治愈之道》里讲过一个治疗失眠的故事，治疗师在患者睡觉的时候，坐在患者的床头，直到患者睡着，等到患者醒来时，治疗师依然持续稳定地存在，反复几次之后，失眠的情况大大改善^[9]。

治疗师让患者相信，当他入睡时稳定的客体依然存在，不会离他而去，这缓解了患者内在不安全的焦虑。

这种内在稳定的客体关系，也是依恋理论中所说的「安全基地」，安全感不是自给自足的幻觉，而是在关系「持续验证」中建构的现实体验。没有见到过稳定的、安全的爱，我们也很难真正放松下来。

图片来源：《托斯卡纳艳阳下》

找到一个可预见的人

也成为那个可预见的人

如何能大概率地找到一个具有更高「积极的可预见性」的伴侣？研究发现，安全型依恋、高承诺、高信任与高共情、以及低自我保护倾向的伴侣，更有可能提供稳定且高质量的回应^[2]。这也是一个人心理成熟度很高的体现。

在生活中的具体表现可能是：

安全型依恋（Secure Attachment Style）

• 能够敞开心扉谈论自己的感受：不害怕暴露脆弱，能够直接表达自己的需求，也能坦诚回应别人的需求；

• 冲突后的恢复速度快：吵架后会愿意先低头、先和解，不会过分在意「输赢」，更多想着解决问题；

• 被拒绝的反应：当你临时拒绝邀约或没空回消息时，ta 不会立刻情绪化、焦虑，虽然失落但能够表示理解；

• 回应行为跨情境一致：在「压力」「距离」「冲突」场景下仍能保持基本的情绪调节和回应能力；

• 可以发自内心地为他人庆祝：比如伴侣升职加薪，会主动规划庆祝的方式，真诚地为对方感到高兴，而不是感到自己受威胁；

高承诺（High Commitment）

• 愿意为回应付出成本：即使自身利益受影响，也会适当满足伴侣需求（比如放弃与朋友的聚会，陪伴压力中的伴侣）；

• 决策中考虑对方的想法：例如计划买车、换工作、旅行时，会自然而然考虑伴侣的想法；

• 把对方纳入长期规划：聊未来时，会自然用复数视角，比如「我们未来可以……」，而不是单数的「我打算……、」。

• 抵制替代诱惑：不会因为遇到更有吸引力的人就减少对伴侣的回应，而是会觉得「其他人再好，也不如我的伴侣懂我」

高信任与高共情（High Trust & High Empathy）

• 相信人性的基本善意：很少揣测他人的负面动机，更愿意把一些伤害理解为「无心」而不是「有敌意」；

• 信任伴侣：相信伴侣是真诚的，自己的回应是有意义的，不会动不动就觉得「你这样是在利用我」；

• 一定程度上读懂「言外之意」：能感知伴侣的真实需求，而非表面需求，能更准确地回应；

• 对他人的共情：不会轻易评判和贴标签，能够共情弱势群体的困境，对陌生人也有基本的礼貌和尊重；

低自我保护倾向（Low Self-Protection Tendency）

• 稳定的自尊水平：不卑不亢，不会过度讨好、忽视自己的需求来满足伴侣，也不会觉得伴侣的需求不值一提；

• 能承认错误，不急于反击：做错事情会坦诚道歉，而不是立刻反击或者辩解；

• 不回避 「关系脆弱性」：愿意暴露自身不足，比如「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决」，不会因为害怕显得自己无能而拒绝回应伴侣的需求；

• 能客观看待负反馈：不会把别人的负面反馈视作对自己的攻击、乃至对自己整个人的全盘否定。

或许看到这里你会觉得：这也太理想化了，现实中怎么可能有人符合这些所有的条件呢？但其实我们不用追求 100 分，能做到 60 分就已经是足够好的伴侣了。

当然，关系的稳定，也从来不依赖于某一方的特质，更多来自两个人共同建构出来的「可预测性系统」。

当我们能够给出稳定的爱、足够好的回应，也能把关系推向一个更健康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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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s：

[1] Vowels, L. M., Roos, C. A., Mehulić, J., O’Dean, S. M., & Sánchez-Hernández, M. D. (2022). What does it mean to be responsive to a partner’s sexual needs? Toward a definition of sexual need responsiveness. Archives of sexual behavior, 51(8), 3735-3747.

[2] Clark, M. S., & Lemay, E. P., Jr. (2010). Close relationships. In S. T. Fiske, D. T. Gilbert, & G. Lindzey (Eds.), Handbook of Social Psychology (pp. 898-940). John Wiley & Sons, Inc.

[3] Poore, J. C., Haselton, M. G., Pfeifer, J. H., Snider, J., Wan, W., Hanna, M., ... & Lieberman, M. D. Unpredictable Partners Impact Attachment Anxiety and Affect: Evidence from a Behavioral-Learning Task.

[4] Rumie. (n.d.). What is intermittent reinforcement? How does it affect relationships? Rumie Learn. https://learn.rumie.org/jR/bytes/what-is-intermittent-reinforcement-how-does-it-affect-relationships/

[5] Psychology Today Staff. (n.d.). Trauma bonding. Psychology Today. https://www.psychologytoday.com/us/basics/trauma-bonding

[6] Carpenter, J. (2024, March 15). Trauma bonding: Signs, stages, and recovery. D’Amore Mental Health. https://www.damorementalhealth.com/trauma-bonding-signs-stages-and-recovery/

[7] Fritscher, L. (2023, October 23). What is object relations theory? Verywell Mind. https://www.verywellmind.com/what-is-object-relations-theory-2671995

[8] Cobb, R. J., & Davila, J. (2009). Internal working models and change. Attachment theory and research in clinical work with adults, 209-233.

[9] 科胡特, 海因茨. (2016). 精神分析治愈之道（訾非 译）. 重庆大学出版社. ISBN 9787562491330.

本文关键词：可预见性、间歇性强化、客体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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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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