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的微妙变化,有时候比战争更致命。许多曾经风光无两的文明,不是败在敌军铁骑之下,而是悄无声息地在气候的剧变中灭亡。
纵观人类历史,从未出现如今这样全球同步的剧烈气候变化。但一个个具体文明,却一次次被区域性的气候波动击中。气温起落、降雨骤减,再加上政治、战争、经济失衡等多种压力,不止一次把辉煌的城市变成废墟。对生活在其中的人来说,这些变化带来的饥荒、迁徙和社会动荡,一点也不比战争轻。
从中东的干旱荒漠,到中美洲的热带雨林,几乎每一块人类曾经繁盛的土地,都在某个时刻遭遇过与气候相关的危机。下面这五个文明,便是气候变化下典型的“牺牲品”——故事要从公认的世界首个帝国讲起。

大约 4300 年前,“伟大的萨尔贡”(Sargon the Great)横空出世,将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诸多城邦统一在自己的权杖之下,建立了阿卡德帝国。帝国顺着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一路向北,从波斯湾延伸至今土耳其境内,气势如虹。
可是谁也没料到,这样一个开创性的帝国,从诞生到崩溃还不到两个世纪。公元前 2150 年前后,阿卡德几乎是“突然间”就从历史舞台上退场了。
不少考古学家早就怀疑,压垮阿卡德的核心因素,是一场漫长而严重的干旱。一首写于当时、据说记录了帝国衰败的诗作《阿卡德的诅咒》(The Curse of Akkad)这样描述那段岁月:“广袤良田不再结实,被淹之地不见鱼儿,灌溉的果园不出糖浆与美酒,厚重云层也吝于降雨。”一幅谷物绝收、河网干涸的景象跃然纸上。
2018 年,古气候学家的研究为这一猜想增添了硬证据。他们在伊朗北部的戈勒扎尔洞(Gol-e-Zard Cave)里,找到了关键线索。这个洞穴距阿卡德腹地有数百英里之遥,却刚好位于其下风向,成为记录区域气候变迁的天然“档案馆”。钟乳石中的元素比例,会随着空气湿度与扬尘多少而变化:镁含量越高,说明空气越干、尘土越盛。研究发现,其中一段异常干旱期,与阿卡德帝国的崩溃几乎精确重合。

吴哥是高棉帝国的璀璨明珠,位于今天的柬埔寨。公元 9 至 15 世纪间,这里曾经是东南亚最耀眼的城市之一。如今游客奔赴吴哥,多半是为那一片壮丽的庙宇群而来;但在当年,这座城市同样以一整套庞大的水库与运河系统闻名,被称为典型的“水利城市”。
恰恰因为“靠水吃水”,吴哥对季风的依赖与脆弱也被放到了最大。2010 年,气候学家通过树轮,重建了该地区长达数百年的气候史。树木年轮宽窄与当地降水息息相关,因此可以用来“反推”历史上的雨季与旱年。
研究显示,大约在 15 世纪初,连续多年的季节性洪水严重破坏了吴哥的水利设施。学者的原话是:这些设施“极易在超出承受极限的打击下遭受巨大且无法修复的破坏”。换句话说,一旦来几次格外夸张的大水,整个系统就会瘫痪。
更棘手的是,这些极端洪水出现的时段,恰好处在一场持续数十年的大旱中。平时雨水偏少,农作物产量本就不稳;要命的是,一旦雨季集中爆发,又以洪灾的形式出现,把本来用于抗旱的堤坝、渠道冲得七零八落。吴哥赖以维系农业与供水的那套体系越发不堪重负。
到 1431 年,已经虚弱不堪的吴哥城再难抵御外敌,最终败给暹罗王国的军队。城市衰败的背后,既有政治军事博弈,也有难以对抗的气候与环境压力。

玛雅文明大约在公元前 2600 年萌芽,持续了三千多年,覆盖了今天墨西哥南部及中美洲大片地区。直到公元 800–950 年之间的短短一个多世纪,它突然进入急剧收缩期:许多辉煌城邦被弃,宏伟建筑无人修缮,政治中心与宗教活动都明显凋敝。这段过程,常被称作一次“极为直观、极具震撼力的政治和社会解体”。
当然,说“崩溃”并不意味着玛雅人消失了。直到今天,中美洲仍有约 800 万玛雅人生活在那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崩溃”,学界争论已久。考古学家爱德华·威利斯·安德鲁斯四世(Edward Wyllys Andrews IV)甚至直言:“在我看来,所谓那种意义上的崩溃根本没有发生。”
不过,气候研究在过去几十年里,越来越清晰地勾勒出当时的大环境:公元 9 至 11 世纪,一场被称为“超级干旱”的漫长干旱周期反复侵扰玛雅地区。研究团队指出,这些干旱是“玛雅史前时期最严重、出现频次最高的一轮干旱事件”。
当雨水一再失约、土地开裂,复杂的金字塔、宫殿与广场就难再维系其背后的粮食与劳动力基础。到了公元 950 年左右,提卡尔(Tikal)、科潘(Copan)等重要城市的宏伟建筑大多已成残垣断壁。辉煌不是一夜之间消失的,却是在一连串歉收与动荡中,悄然被耗尽。

依照冰岛中世纪传奇文献的记载,公元 985 年,第一批维京人扬帆驶向格陵兰。他们抵达时,正逢一段异常温暖的时期——也就是所谓的“中世纪暖期”。对居住在北极圈附近的人来说,那几年气温略高,意味着可以种地、可以放牧,是一个看上去充满希望的时代。
于是,诺斯移民在格陵兰扎下根来,修建农场和聚落,把这个冰雪之地变成可以勉强自给的家园。然而,气候并没有一直对他们“温柔以待”。大约在 1300 年前后,印尼的萨马拉斯火山(Samalas)发生大规模喷发,引发全球性降温,被认为是“小冰期”的重要触发点之一。低温和恶劣天气沿着洋流与气团扩散,最终也笼罩了格陵兰。
按照传统解释,随着气候转冷,农时被打乱、牧草减少,诺斯人渐渐失去了在当地维持农业的能力,人口锐减,聚落终被放弃。
然而,2022 年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的一支气候学团队,通过分析湖泊沉积物重建当地气候时,却发现情况可能更复杂。他们几乎没有看到明显的“气温断崖式下跌”,反而检测到一种长期、稳定的“干燥化趋势”。这意味着,真正困住诺斯人的,也许不是寒冷本身,而是持续的缺水和草场退化。对依赖放牧的社会来说,牧草一旦无法恢复,牛羊饿死、畜群锐减,粮食与乳肉供应随之崩塌,文明的根基也就动摇了。

如果只看地理环境,很难想象,美国西南部这片干燥、日照强烈的高原,会曾经孕育出一个绵延近两千年的农耕与贸易文明。约从公元前 300 年起,到公元 1300 年左右,祖先普韦布洛人(Ancestral Pueblo)就在这里繁衍生息。
他们在查科峡谷(Chaco Canyon)、梅萨维德(Mesa Verde)、里奥格兰德(Rio Grande)一带,用砂岩堆砌起规模庞大的居住与礼仪建筑群,种植玉米,并通过道路与商队,将贸易网络扩展至今天的犹他、科罗拉多、新墨西哥和亚利桑那。
这种在恶劣环境中“硬挤”出来的繁荣,本身就极度依赖对土地的精细利用。几个世纪以来,持续的砍伐与耕作让森林消失、表土流失,生态系统处在摇摇欲坠的平衡线上。到了 13 世纪中叶,气候再度扮演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干旱来临。
在降雨减少的背景下,原本就偏于透支的土地利用方式一下子暴露出全部问题——土层变薄、蓄水能力下降、作物抗旱性极差。田地再也养不活那些高度依赖玉米的聚落。留下就是等死,迁徙成了许多人的唯一选择。
可以想见,迁徙途中和留下来的人,同样有不少命丧荒野。但这并非一个文明的“终点”。正如玛雅人一样,普韦布洛人的故事并没有画上句号,他们的后代至今仍生活在美国西南部,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着祖先的记忆与传统。
更新时间:2025-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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