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雨是你思念的泪吗

这秋雨，原不是雨了。一丝一丝，一缕一缕，都像是从远远的、记不清的梦里抽出来的，沾着些黄昏的微光，带着些欲说还休的凉。它们不是落下来的，是飘下来的，是荡下来的，像那谢了的蔷薇还勉强留在枝头的一缕残香，不情愿地，徘徊着，终于混进了这潮湿的空气里。这便叫人疑心起来；这漫天的，无边无涯的雨丝，莫非不是雨，却是你思念我的，亦或我思念你的，眼泪么？

不然，它怎么不单是凉，还带着一种温温的、仿佛从心底里刚刚溢出的咸涩呢？不然，它怎么不径直地敲在瓦上，却这样迂回地、绵密地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将整个的天地，连同我这孤零零的屋子，都温柔地、却又不由分说地笼罩在里头了呢？我站在这窗前，便觉着自己也成了这网里的一只小小的虫豸，那些被雨声唤起的记忆，便从四面八方向我缠绕过来。

这光景，是极易叫人想起往事的。我想起也是这么一个秋天，也是这么一片潇潇的雨，我们并着肩，走在一道长长的堤岸上。脚下的落叶，是软软的，陷下去，发出一种满足似的叹息。你的伞是杏黄色的，像一片移动的、温暖的晴空，将我们俩与世界隔开。那雨声，在伞面上是细碎的，亲昵的，仿佛说着我们才懂的絮语。你的话也不多，偶一句，便像一颗石子，投在我心湖里，漾开一圈一圈，直到如今还未曾平复的涟漪。那时节，何曾觉得这雨是凄冷的？只觉得它清冽得像酒，我们走着，便像是要走到那时间的尽头里去似的。

可时间的尽头，原来是这样短。一转身，杏黄的伞便隐到人生的另一条岔路上去了，再也寻不见。只剩我，还留在这条湿漉漉的、没有尽头的路上。这眼前的雨，还是当年的雨么？我伸出手去，想接住几滴，看个分明。它们却只是狡猾地、凉凉地从我指缝间溜走，什么也不给我留下。哦，我明白了，这已不是你伞沿上溅下的、活泼的雨珠了；这怕是从你离别后的日子里，一点一滴，蓄积起来的，那无奈的、无声的泪了罢！它这样不歇地落着，莫非是你的忧愁，竟是这样深，这样重，深重得连这广漠的天地也载它不动了么？

雨是渐渐密了。远处的人家，亮起了灯，那光晕在雨里，是朦朦的，晕晕的，像一个经不起追问的旧梦。风也来了，带着彻骨的寒，将那些挂在檐角、悬在枝头的泪珠儿，吹得纷纷乱乱，零落成一片模糊的呜咽。我关上窗，将那一片湿漉漉的愁关在外面。可是，那声音却关不住，它从每一个小小的缝隙里渗进来，充满了这空空的屋子，也充满了这空空的心。

我坐下来，对着那一灯如豆。这满世界的淅沥，究竟是你的，还是我的呢？或许，这本是分不清的了。你的思念化作了泪，我的泪又化作了这满耳听闻的雨。我们便在这凄凄的、共同的哭泣里，算是得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的团圆了罢。

秋天的雨，果然是你思念的泪么？——我不同了，我只静静地听，听它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