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一米高的“巨人”母亲

在我的记忆深处，母亲的形象总是定格在一米五的身高上。那是一个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娇小的身影，却是我心中最柔软、也最敬畏的地方。我常常会想，是何等强大的灵魂，才能栖居于那样一副小小的身躯，并迸发出如大地般磅礴的力量。我记得，当我上到小学三四年级，个子已经快要赶上她时，我总喜欢站在她身旁，故意挺直腰板。她则会踮起脚，伸长胳膊去够柜子顶上的糖罐，嘴里念叨着：“你这小子，长得比墙头的草还快！”然后又笑着拍拍我的头，那是我童年里最甜蜜的“挑衅”。

每年春天，当第一缕暖风拂过窗棂，我们家便开始了一场神圣的仪式。母亲会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将那些圆滚滚的鸡蛋、鸭蛋、鹅蛋小心翼翼地放入铺着厚棉絮的竹筐。那间昏暗的小屋，因她的存在而充满了生命的气息。我记得一个特别安静的午后，我正趴在桌上打盹，突然被一阵微弱的“啾啾”声唤醒。我看见母亲正俯身在竹筐边，脸上绽放出我从未见过的、如孩童般纯粹的笑容。她回头对我招手，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快来，快来看，第一个出来了！”在那一群毛茸茸的小生命里，有一只小鸭子格外吵闹，总跟在母亲脚边“嘎嘎”地叫，母亲便笑着叫它“小喇叭”。每当她一边干活，一边跟“小喇叭”说话时，那场景总让我忍俊不禁，原来我那不苟言笑的母亲，心里也住着一个爱玩的孩子。

当秋风吹黄了田野，母亲的“战场”便从温暖的屋内转移到了广袤的土地上。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傍晚时分，我总会跑到村口的大槐树下等她。当她的身影出现在田埂尽头，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我便会飞奔过去。她背上的竹筐总是那么沉，压得她本就娇小的身体更加弯曲。我总想抢过那个筐子，却每次都被她笑着推开：“不重，不重，我的娃可不能累着。”然后，她会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还带着她体温的烤红薯，塞到我手里。而她的“战利品”里，除了满满的五谷，偶尔还会有一些“宝贝”——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一根色彩斑斓的野鸡羽毛，甚至是一个不知谁家孩子掉落的、已经生锈的铁皮青蛙。她会把这些东西像献宝一样摊开在我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她捡回的不是杂物，而是一个个被遗落的童话。

那个时候，我已经上二年级了。我深知，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就是不让她为我操心。我的课桌就是我的土地，我的笔就是我的镰刀。当我把那张写着“优”的成绩单，或者一张鲜红的奖状递到她面前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她会放下手中的一切，用那双沾着泥土的手，一遍遍抚摸着那张薄薄的纸，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那张小小的奖状，后来被母亲用米汤小心翼翼地贴在堂屋最显眼的墙上，每次有邻居来，她都会指着它，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又无比自豪的神情。而她眼中闪烁的、比星辰还要璀璨的光芒，是我童年里最盛大、最温暖的烟火。

如今，我已长大成人，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奔波。但每当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感到疲惫和迷茫时，我总会闭上眼睛，想起我的母亲。想起她那一米五的身躯，如何为我撑起了一片最广阔的天空；想起她那弯曲的脊背，如何为我挺直了做人的脊梁；想起那个烤红薯的温度，那只叫“小喇叭”的鸭子，和那些被她视若珍宝的“童话碎片”。

母亲，您知道吗？您从未对我说过什么人生大道理，但您用一生的勤劳与坚韧，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您是我人生路上最厚实的铠甲，也是我心灵深处最温暖的港湾。您用一米五的身躯，活成了一座丰碑，永远矗立在我的生命里，指引我，温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