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公园百年记：一座"口袋"公园的世纪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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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繁华喧嚣的徐家汇商圈深处，一座静谧内敛的"口袋"公园悄然迎来她的百年华诞。从1925年8月法租界公董局动工兴建，到2025年的今天，这座占地1万余平方米的小园见证了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的百年沧桑。

20世纪40年代的衡山公园(贝当公园)平面图

从贝当路到衡山路

1922年，法租界开辟了贝当路（今衡山路），以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法国元帅亨利·菲利普·贝当。这种以法国人名命名道路的做法始于1906年，此后逐渐扩展至欧美其他国家的知名人士。

贝当路初建时，两侧仍是菜田、荒地与小河，仅在今高安路口以西有一所美国学校，新植的梧桐尚未成荫。正是在这片低洼的旧河道址上，1925年8月，法租界公董局开始兴建公园。

从花园到菜圃的转变

经过近一年的建设，公园于1926年5月形成花园格局，一度成为外籍人士的社交场所。然而好景不长，北伐战争期间法军驻扎骤增，1927年4月公董局将其改作"贝当路蔬菜园"，种植蔬菜以供军需。公园由此经历了从景观花园到军需菜圃的特殊转变。

1932年后，该园逐步恢复成公共园地，一度称为“伊登公园(Parc Eden)”。1935年3月4日的公董局会议决定大幅度整修公园，并将公园更名为贝当公园。经过一年改造，1936年3月1日，贝当公园重新开放。

见证历史的镜头

一个有趣的历史细节是，那位采访过红军、写下《红色中国报道》的美国记者哈里森·福尔曼也曾记录下贝当公园的身影。或许因为居住在距离公园不远的建安公寓，福尔曼还留下了女儿游园的珍贵照片。从照片中可以看到，公园对面就是新建不久的毕卡第公寓（现衡山宾馆）。

图片出自《哈里森·福尔曼的中国摄影集》

图片出自《哈里森·福尔曼的中国摄影集》

随着上海民族主义意识的高涨，原本不对华人开放的租界公园逐渐向华人敞开大门。园内不再只有外国人的身影，影人顾也鲁常携友人王小姐结伴在此，成为公园的一道风景。

尽管贝当公园面积不大，但游客数量一直位居法租界小公园之首。据《上海近代园林史论》及上海法租界公董局年报记录，公园实行购票入园制。1936年入园人数为22,179人次。虽然1937年因战争影响游客量略有减少，但公园管理方积极应对，增加花卉装饰，1938-1942年的年均种植花卉达1.5万多株。这些努力收到成效：1940年游客人数达64,473人次，1941年更是升至87,765人次。

战后的重建与分级管理

1943年，上海进行了大规模的路名改造，租界内众多欧美式路名被统一更改。贝当路改称衡山路，贝当公园也随之更名为衡山公园。据1946年《上海市年鉴》记载："太平洋战争发生后，敌寇进占租界区域，旧时各公园或被改为收容伤病之所，或则任其荒废不加整治。胜利之后，由市工务局接收，修补种植。"

《上海市年鉴:民国三十五年》

《上海市重要政令汇刊初编》

战后，市工务局园场管理处将全市公园划分为三个等级。衡山公园被列为二等公园，由就近的一等公园复兴公园代为管理。虽然等级不高，但在市民心中却独具韵致："介乎衡山路、宛平路之间，环境清幽，别饶风味。园中碧草如茵，秋花似锦，茅亭翼然，石像峥然，诚游客之乐园！"

《上海市年鉴:民国三十五年》

人民的公园

新中国成立后，公园真正回归了人民。1951年香港《大公报》这样记述了这一历史性变化："在上海，曾经被外国人专擅享受的许多公园，现在都成了劳动人民的憩息和娱乐的场所。"特别提及衡山公园不再收取门票。此时上海公园终于不再有等级之分和国籍限制，工人、学生、市民们可以自由地在这片绿地上漫步休憩。

《大公报》1951年8月10日

亦有诗歌赞咏衡山公园风景：

《淞滨拾胜·衡山公园》（在宛平路广元路）

每到名园忆上封，

潇湘景色梦魂中。

居然尺圃秋花好，

尤胜南山烂漫红。

神秘的"60工程"

据《解放日报》的记载中，1960年代，衡山公园迎来了它历史上最神秘的一页。园内地层深处响起隆隆的机器声，一个代号为"60工程"的秘密项目正在进行——这里在尝试建造上海第一个地铁站。由于四周筑起高墙，对外严格封锁消息，地面上的行人根本不知道脚下正在进行着这样一项划时代的工程。直到1965年上海隧道工程设计院挂牌成立，地铁建设才由"地下工作"转为公开。

新的纪念

1991年11月，衡山公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居民"——沈钧儒先生的青铜塑像在园中大草坪旁落成。沈钧儒先生字秉甫，号衡山，与衡山路、衡山公园同名，于此立像可谓名实相契。

这座高1.5米的半身铜像，基座由三块不规则花岗石组成，由小到大向上托起，象征着这位法学家一生经历清朝、民国、新中国三个时代的历史跨越。铜像基座上的沈钧儒先生五字是周恩来总理的手迹。

百年回望

如今的衡山公园静隐于衡复风貌区的绿荫深处，这片昔日的低洼河道经历了菜畦、租界花园、人民公园的历史嬗变。园中三株百年古樟默默伫立，它们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从河涂沼泽到菜圃田园，从租界专园到人民乐土，百年光阴荏苒，世纪变迁凝聚于此。

本文已刊于《新民晚报》2025年8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