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西山无名英雄纪念广场上,四座雕像静静矗立,其中一位右眼失明、身姿挺拔的中将,正是陈宝仓。

他的一生,就像一卷藏在岁月深处的密信,从清末的家国破碎到抗战的浴血疆场,从潜伏台湾的生死博弈到马场町刑场的从容就义,每一笔都写满了“以身许国”的赤诚。
直到如今档案解密,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才得以完整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1900年,陈宝仓出生在北京城,父亲是古玩店松宝斋的高级雇员,家境原本殷实。可这一年,八国联军的铁蹄踏破京城,店铺被洗劫一空,陈家从此家道中落。
上学也成了奢侈的事,陈宝仓知道,只有考第一才能减免学费,于是他成了学堂里最拼的孩子,年年独占鳌头,硬是靠着优异成绩读完了小学。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14岁那年,父母又相继病故,孤苦无依的他只能报考免费的清河军官预备学校,没想到这一选择,让他走上了一条长达30年的报国之路。

进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后,陈宝仓就读于工兵科,两年半的摸爬滚打里,他不仅练就了过硬的军事本领,还结识了一生的挚友吴石。
1923年毕业时,陈宝仓带着一身抱负投奔阎锡山,从排长一步步做到团长。可军阀混战的连年征战,让他越来越迷茫:“都是中国人,为了地盘打打杀杀,到底图个啥?”这种困惑,直到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才终于有了答案。
1937年,陈宝仓调任武汉军校教育科长,兼任武汉城防指挥所主任。彼时国共合作,他常与周恩来、陈毅等共产党人接触,这些人不摆官架、一心抗日的热忱,深深打动了他。
“他们说起打鬼子,眼睛里有光”,后来陈宝仓跟家人提起时,语气里满是敬佩。这种敬佩,很快化作了战场上的舍生忘死。

1938年安徽宣城战役中,日军飞机轰炸,陈宝仓被弹片掀翻在地,醒来时右眼已经看不见,浑身伤口更是数不胜数。医生要求他休养半年,可得知武汉会战打响的消息,他缠着绷带就又回到了前线。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见他独眼仍冲锋在前,当即推荐他给张发奎当参谋长。在德安战役中,陈宝仓带着部队歼灭一万多日军,击毙联队长田中大佐,战士们都私下称他“独眼战神”。
养伤期间,是陈宝仓这一辈子中,少有的欢乐时光。大女儿陈佩芳每天给他热敷,悉心照顾,小女儿陈禹方缠着他讲战场故事,儿子也陈君亮总追着问“日本人啥时候被打跑”。
他还带着孩子们去河滩放风筝,看着风筝飞向远方,他对妻子师文通说:“等抗战胜利了,咱就回老家,好好过日子。”

可他的期盼最终还是没能成真。
1945年10月25日,青岛汇泉路跑马场,陈宝仓穿着笔挺的中将军装,接过日军司令长野荣二递来的佩刀,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民族复兴的荣耀。
但这份荣耀很快被国民党的内斗打碎,看着共产党人被到处抓捕,他心里凉了半截。
1946年,陈宝仓调任济南第四兵站总监,掌管山东全境的军需物资。得知解放区缺粮少弹,他动了恻隐之心,借着“运输遗失”的名义,偷偷送去几万斤地瓜干和一批枪支弹药。
妻子师文通担心他出事,他却笑着安慰说:“咱都是中国人,都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没事,放心吧。”

但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王耀武很快就把他的事情告诉了蒋介石,甚至说这是“资共”,1948年,陈宝仓被免职赋闲。可他没有停下脚步,悄悄前往香港,见到了中共香港分局的负责人。
面对中共同志,陈宝仓认真地说:“我熟悉国民党军队的底细,让我去台湾吧,能为解放台湾做点事。”

这一年,他加入民革,与老友吴石接上了头,一场深入虎穴的潜伏计划,就此开始酝酿。

1949年,陈宝仓带着全家人前往台湾,他的公开身份是国防部中将高参,实际上的任务是收集军事情报。
一家人很快就住进了台北的一栋小楼。那时候,任谁看这家子的日子都过得十分滋润:男主人陈宝仓每天按时上下班,孩子们也都正常上学,女主人师文通则在家里忙前忙后操持家务。
可慢慢地,小女儿陈禹方就发现了家里的异常:父亲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地图,夜里还会偷偷写些什么东西,写完就夹在书页里。
更奇怪的是,原本家里其乐融融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就总跟母亲大吵大闹,两人的吵架声越来越大,这个说那个“就知道花钱”,那个就说这个“总不着家”。就连邻居都悄悄拉过她问家里怎么总吵架。

1949年深秋,陈禹方放学路上看到军用卡车拉着五花大绑的人,路人说“这些都是共产党奸细,要枪毙”。她跑回家告诉父亲,陈宝仓听完默默放下茶杯,当晚就对妻子说:“你带着孩子们走,越快越好。”
师文通不愿抛下丈夫,可看着陈宝仓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点头同意。此后,夫妻俩的争吵就更加频繁也更加激烈了。
终于有一天,师文通哭着说自己要带着孩子们“回娘家”,陈宝仓却大声吼道:“回去就别再回来!”。
几天后,师文通就“不堪忍受丈夫的脾气”,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台湾。陈宝仓没有去送行,只是站在窗前看着她们的身影远去,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最棘手的是儿子陈君亮,当时台湾规定适龄男丁不准离境。陈宝仓托老熟人办了张“差甲证”,谎称他要去香港采购物资,才让儿子避开了限制。

1950年1月,陈君亮离开前一天,父子俩聊了一夜,最后陈宝仓只说了一句:“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分别的时候,他没有去码头,就在家远远看着车开走,直到看不见影子才转身。
果不其然,家人安全撤离没多久,危险就降临了。中共台湾省工委书记蔡孝乾叛变,供出了400多人的名单,吴石、朱枫等人相继暴露。特务在吴石家中搜到一份手写的军事情报,通过笔迹锁定了陈宝仓。
1950年3月,陈宝仓被捕,关押进保密局的审讯室。刑具摆满了屋子,电击器、老虎凳、辣椒水轮番上阵,可无论特务们用什么手段,陈宝仓始终只有4个字:“不供不认”。他只承认和吴石是校友,交换情报是正常工作,绝口不提地下党的任何事情。

狱友后来回忆,每次放风,都能看见陈宝仓一瘸一拐地走过牢房,受刑后的腿早已不听使唤,但他的腰杆始终挺得笔直。特务让他写悔过书,他拿起笔写下“以身许国,何惧牺牲”8个字,气得特务当场把纸撕得粉碎。
1950年6月10日,死刑判决下来了。临刑前,陈宝仓向狱警要了纸笔,给老友段翔九写下绝笔:
“弟已被判死刑,请转知家属,死后即用火葬。”
写完,他换上干净的中将军装,仔细整理了衣领,和吴石、朱枫、聂曦一起被押上刑车。台北马场町刑场,枪声响起时,陈宝仓正好50岁,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皱一下眉。

陈宝仓牺牲的时候台北正值盛夏,尸体很快就开始腐烂,可作为“政治犯”,他的遗体根本没人敢认领。

远在香港的师文通急得团团转,最后只能在无奈之下,托了两位在台北的朋友冒险寻找。学生陈克敏和军需官唐辉麟敬佩陈宝仓的为人,冒着风险在尸堆里翻找,凭着他身上的旧伤和军装,终于认出了遗体。
他们出钱贿赂了火化工,趁着夜色把遗体运去火化。遗体被火化了,可骨灰如何送到香港又成了新的难题,陈禹方想到了自己的同学殷晓霞。这个进步女孩很佩服陈宝仓将军,又正巧要去香港考大学,一口答应帮忙。
1950年7月,殷晓霞登上了去香港的船,快到口岸时,她发现自己没有入港证,肯定会被遣返。情急之下,她扔掉所有行李,把骨灰盒绑在身上,趁着夜色跳进海里,游了好几公里才上岸。

当师文通接到骨灰盒时,里面的骨灰还是湿的,她几乎要给对方跪下,回去后更是抱着盒子哭了一夜,说:“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这么快。”
1951年,国家副主席李济深出具证明,确认陈宝仓是为祖国统一牺牲的革命烈士。1952年,毛主席亲笔签署了《革命牺牲工作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编号北京0009号,这是新中国最早一批烈士证,足以见得他的贡献有多重要。
陈宝仓能成为“吴石案”里最早被追认为革命烈士的人,核心是3件事凑到了一块儿:把家人安顿得妥妥帖帖、给国家立了实打实的功、组织上能放心大胆表彰他。

他赴台潜伏前就看透了风险,没等危险找上门,就琢磨着把家人送出去。故意跟老婆师文通吵得街坊邻居都听见,逼着她以带几个孩子回香港,这出戏演得滴水不漏,特务压根没起疑心。
反观吴石家人没全撤、聂曦家属没来得及转移,组织怕公开表彰会连累他们,只能往后拖,朱枫虽早被地方追认,却也没拿到中央层面的荣誉。
再者,他在台湾搜集的情报太关键了。身为国防部中将高参,他跟吴石配合,摸来的台湾防御图、登陆点资料,还有驻军番号,全是解放军解放台湾用得上的硬货。
1950年他牺牲时,正好是朝鲜战争爆发前,大陆急着摸清台湾军情,这些情报来得又快又准,作用立竿见影。

2013年,北京西山无名英雄纪念广场落成,陈宝仓与吴石、朱枫、聂曦的雕像并列矗立,每年都有无数人前来献花,缅怀这些隐蔽战线的英雄。
今年,电视剧《沉默的荣耀》热播,也让更多观众了解到了这些烈士的英勇事迹。人们在感动之余,也终于明白,1948年陈宝仓突然提出拍全家福时,为何脸上带着异样的坚定。

那时的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那张照片,是他留给家人最后的念想。
更新时间:2025-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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