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维亚,这个位于巴尔干半岛核心的国家,地处东西方文明交汇处,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奥斯曼帝国与奥匈帝国在此拉锯数个世纪,不同的宗教和文化在这里碰撞融合。20世纪末的南斯拉夫解体战争和北约轰炸,又给这个国家增添了新的历史层次。
边境检查站排着不长不短的车队,欧盟牌照和本地车辆交错其间,暗示着这片土地复杂的地缘政治背景。塞尔维亚,作为前南斯拉夫的核心共和国,如今仍在通往欧盟的道路上跋涉。边境设施略显陈旧,幸好工作人员的办公速度高效,护照上盖下入境章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已经正式进入了这个充满传奇与创伤的国度。
贝尔格莱德在塞尔维亚语中意为“白色之城”,坐落于多瑙河与萨瓦河交汇处。
它是欧洲最古老的城市之一,考古发现证明其周边地区有超过7000年的居住史,而城市本身作为重要据点,其建城史也可追溯到公元前3世纪。这座城市曾经被摧毁了40次,又浴火重生了40次,如同神话中的凤凰,灰烬是它的宿命,重生是信仰!塞尔维亚谚语所云:“贝尔格莱德生于灰烬,立于希望。”这座城市的命运,本身就是一部浓缩的巴尔干史诗。
若想追溯和理解贝尔格莱德的历史,非卡莱梅格丹城堡莫属。这座庞大的要塞建筑群,雄踞于萨瓦河汇入多瑙河的河口处,扼守着两条欧洲重要水道的咽喉,占据着贝尔格莱德老城区边缘的高耸山脊。
它的位置是如此关键,以至于在漫长的历史中,围绕着它的争夺异常频繁和惨烈。据说它见证了115场大大小小的战争,被彻底摧毁又重建了40次!每一次摧毁都带来新的占领者和建筑风格,使得卡莱梅格丹城堡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露天历史建筑博物馆”。
▌卡莱梅格丹见证了贝尔格莱德的兴衰荣辱。至今仍然可以看到古罗马、奥匈帝国时期的建筑遗风。
城堡最初由凯尔特人建造,后经罗马人、拜占庭人、匈牙利人和奥斯曼人不断增筑和改造,使得如今的城堡融合了古罗马、中世纪塞尔维亚、奥斯曼土耳其、奥匈帝国等多种建筑元素,形成了独特而迷人的混搭风格。如今,它作为贝尔格莱德最大的公园对公众免费开放,是市民休闲散步的首选之地。
在城堡入口处,我们遇到一群正在进行课外活动的小学生,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由老师带领着。看到我们这些外国面孔,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他们突然用塞尔维亚语齐声唱起了那首在中国家喻户晓的歌曲——《喀秋莎》,清脆的童声在古老城堡的石头墙壁和拱门下回荡,令人感动。这首歌在塞尔维亚广为人知,是两个民族之间历史联系的一份见证。
我们登上城堡最高点的“胜利者”纪念碑,暖橘色的夕阳如同熔化的黄金,温柔地笼罩着城堡内的绿地、小径和纪念碑……远处,萨瓦河与多瑙河交汇,新旧贝尔格莱德尽收眼底,一边是萨瓦河对岸的现代建筑群,一边是老城区的历史街巷。河流不息,白驹过隙。城堡如同一位历经沧桑却依然屹立的老人,忠实地守护着这座城市跌宕起伏的历史记忆,与此同时眺望着这座城市波澜壮阔的未来方向。
贝尔格莱德的交通便利,离开卡莱梅格丹城堡,不一会,我们就来到了气势恢宏的圣萨瓦大教堂。远远地就能看到它巨大的绿色穹顶和高达12米的镀金十字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圣萨瓦大教堂是全世界最大的东正教教堂之一,规模仅次于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为纪念塞尔维亚东正教会的创始人和中世纪国家的缔造者圣萨瓦而建。教堂始建于1935年,但因二战和战后对宗教的抑制而中断,“烂尾”的建筑在风雨中矗立了数十年,成为贝尔格莱德一处显眼又心酸的地标,直到1985年才复工。
教堂外部于2004年基本完工,内部装饰至今仍在断断续续进行。我们进入时,脚手架依然林立,但这丝毫不减其庄严气氛,这种“进行中”的状态,反而让这座教堂充满了活力和希望。高达40米的穹顶内部,金碧辉煌的基督普世主圣像凝视着下方,阳光从高处窗户射入,在昏暗的内部形成神圣的光束。
地下礼拜堂完全竣工,金色墙壁上绘满了宗教壁画,讲述着圣经故事和圣萨瓦的生平。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星辰般从拱顶垂下照亮这些艺术珍品,营造出超凡脱俗的氛围。即使不是信徒,也能感受到这种震撼心灵的宗教艺术魅力。
信徒们在教堂内点燃蜡烛,在圣像前划十字祈祷。东正教在塞尔维亚民族认同中扮演着核心角色,在奥斯曼统治时期保存了塞尔维亚语言和文化,在现代又成为战后愈合创伤的精神力量,抚平战争创伤、提供心灵慰藉、维系民族认同……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这座“未完工”的建筑里上演。
第二天清晨,我们怀着肃穆的心情前往一个对中国人意义特殊的地方——中国驻前南斯拉夫大使馆遗址。1999年5月7日,北约轰炸导致三名中国记者牺牲,成为中国人民心中永恒的痛。
旧址已经拆除,路边安置着一块黑色的花岗岩纪念牌。纪念牌前,常年摆放着新鲜的鲜花、花圈、中国结和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我们集体默哀,缅怀牺牲的同胞。那一刻,“弱国无外交”的历史箴言沉重如铅,涌上心头,强烈的民族情感让每个人眼眶湿润。
导游告诉我们纪念碑后方是已经建成的中国文化中心,中国政府决定在原址上建立这座代表和平、友谊的中心,以铭记历史,更面向未来。这座新的建筑,见证中塞两国友谊的新篇章,成为中塞两国人民友谊的新象征。
▌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的南斯拉夫历史博物馆。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们驱车前往贝尔格莱德城南的乌日策大街,目的地是前南斯拉夫领导人约瑟普·布罗兹·铁托元帅的安息之地。
在车上,我翻阅着关于这位传奇人物的资料。铁托是克罗地亚人,一个锁匠的儿子,却成为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之一。二战期间领导南斯拉夫游击队抵抗法西斯,战后成为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的领导人。
铁托执政的三十多年,常被称为南斯拉夫的“黄金时代”。他代领南斯拉夫走上了不同于苏联模式的“自治社会主义”道路。在此期间工业化快速发展,国力日益强盛,公民享有前往西方国家的旅行自由,独特的“自管”模式赋予工人一定管理权,多元的民族文化在联邦框架下共存。直到今天,尽管世界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无可否认,他是一位书写了二十世纪巴尔干历史的重要人物。
铁托墓坐落于一片宁静的树林中,被称作“花房”,这个名字源于铁托生前对花卉和园艺的热爱。这座由玻璃和白色大理石构成的建筑简洁而庄严,入口处,由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巨大花坛里,充满了盛开的鲜花,象征着永不枯竭的生命力。内部除墓室外还设有博物馆,展示铁托的生平事迹和各国赠送的礼物。
▌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最受欢迎的博物馆,鲜花之屋是约瑟夫·布罗兹·铁托(1902-1980)的墓地。
墓室正中是白色大理石棺,上面简洁地刻着“约瑟普·布罗兹·铁托,1892-1980”。参观的人们静静走过,年长者步履缓慢,眼神中常常流露出深切的怀念与复杂的情愫,或许在追忆曾经属于他们的那个“黄金时代”,年轻人则更多是好奇,带着了解一段国家历史的心态,也有不少外国游客,试图理解这位巴尔干强人。铁托代表的南斯拉夫时代已经远去,但这段历史仍然是理解现代塞尔维亚的重要钥匙。
▌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米哈伊洛大公街卖玩具的小丑。
参观完“花房”已是午后,我们直奔城市最繁华的动脉——米哈伊洛大公大街。这条始建于19世纪中叶的步行街,是贝尔格莱德的城市名片。它笔直地延伸,两侧矗立着新文艺复兴、新巴洛克甚至新艺术运动风格的建筑,精美雕花的立面诉说着奥匈帝国影响下的黄金时代。
街道两旁,遍布咖啡馆、书店、画廊、精品店、冰淇淋店……充满了活力和艺术气息,我身处其中,感受到的那份闲适与自在,仿佛战争与伤痛已是遥远的回声。贝尔格莱德人被称作“世界上最善于享受生活的人群”,在这里可见一斑。
▌贝尔格莱德米哈伊洛大公街休闲的游人及咖啡厅以及市场上的黄金狂欢节面具。
突然,一阵喧嚣打破了这份宁静时光。一群穿着红白相间球衣的年轻人涌入街道,足足有百余人,他们疯狂的挥舞手臂、吹响喇叭、舞动旗帜。当看到我们这些东方面孔的游客时,突然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塞尔维亚厚重的历史中,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呆!
▌一群球迷为他们的阿尔巴尼亚队加油。
随行的本地导游笑着解释:“别紧张,这是狂欢!今晚有一场足球决赛,这些都是球迷,在街头为支持的球队宣传助威,算是一场自发的街头狂欢派对吧。你知道嘛,贝尔格莱德可是欧洲的派对之都啊!”确实,这座城市拥有世界上最活跃的夜生活之一,特别是萨瓦河和多瑙河岸边的“驳船”俱乐部,这些由旧驳船改造的俱乐部,总是夜夜笙歌,电子音乐、民谣、摇滚乐震耳欲聋,青年男女在甲板上纵情热舞,通宵达旦,仿佛要将历史中的苦痛都在音乐和舞蹈中释放。
导游补充道:“对我们来说,生活和欢乐永远比苦难重要,即使苦难从未真正远离。”这种狂欢,仿佛是这个民族一种独特的疗愈方式,将历史中沉淀的苦痛与压抑,在强劲的节拍和忘我的舞蹈中尽情宣泄出来,转化为当下的、鲜活的生命力。
离开历史厚重的贝尔格莱德,我们向北行驶一小时,来到塞尔维亚第二大城市诺维萨德。这座城市位于巴奇卡运河与多瑙河交汇处,坐落在富饶的潘诺尼亚平原上,被称为“塞尔维亚的雅典”,历史上一直是塞尔维亚乃至整个前南地区重要的文化、教育和艺术中心。
诺维萨德最著名的地标是彼德罗瓦拉丁要塞,这座建于17世纪的军事要塞雄踞于多瑙河左岸40米高的火山岩峭壁上,由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建造,因其险要的地势和坚固的防御体系,被冠予“多瑙河上的直布罗陀”的美誉。
要塞最初由战俘和罪犯修建,建造过程本身就是一部惊心动魄的血泪史,工程持续近百年之久,最初作为防御工事,体系极其复杂,包括上堡、下堡以及庞大的地下隧道系统。地下建有三层,长达16公里的隧道系统四通八达,如今仅有部分区域对游客开放。有趣的是,彼德罗瓦拉丁要塞后来也曾用作监狱,铁托年轻时曾因政治活动被关押于此。
我们徒步沿着陡峭的坡道登上要塞的地标——钟楼,其以时针与分针长短对调——时针长,分针短的特殊设计著称,据说是为了让多瑙河上的船夫在远处也能看清时间。放眼望去,视野豁然开朗,整个诺维萨德尽收眼底。多瑙河如玉带般蜿蜒流淌,远处的弗鲁什卡格拉山隐约可见。近处,红屋顶的建筑与绿树相映成趣,构成一幅和谐的城市画卷。
和煦微风中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响,奥斯曼帝国的进攻、奥匈帝国的统治、二战时期的炮火、1999年北约轰炸留下的创伤……但如今,这一切都已化为眼前的平静、宁和与令人心旷神怡的壮美。要塞的草坪上,人们在晒太阳、野餐、跑步,享受和平的阳光。
离开要塞,我们驱车通过一座现代化的斜拉桥跨越多瑙河,回到诺维萨德老城。老城面积不大,以自由广场为中心,几条主干道辐射散去,非常适合步行探索。广场中央矗立着塞尔维亚著名诗人兹马伊的雕像。一侧是宏伟的新哥特式建筑圣母玛丽天主教堂,高耸的尖塔仿佛要刺破城市的天际线,另一侧则是市政厅和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国家剧院。我沿着主干道漫步,欣赏街道两旁的哥特式和巴洛克式建筑,色彩艳丽如马卡龙,营造出童话般的氛围。
在这里,我学会了放慢脚步,像当地人一样享受悠闲时光。人们在露天咖啡馆聊天,享受阳光。街头艺术家绘画、弹唱,不只是为了生计,更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
学生们踩着滑板穿梭,情侣们手牵手漫步。在一家古典风格的书店里,虽然看不懂西里尔字母,但翻看图书插画,感受书香氛围也是一种享受。路边遇到一群幼儿园孩子,老师试图阻止孩子们与我拍照和说话,但是孩童的好奇心哪里是师长的训斥所能抑制的,孩子们挣脱老师的约束,好奇地围住我们这些外国游客,叽叽喳喳地要求合影和玩耍,大家的欢乐情绪瞬间被点燃,老师的声音也湮没在一片欢闹声中。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坐在长椅上弹琴的老人,戴着酷酷的礼帽和墨镜,精神矍铄,花甲之年却神采奕奕。我试探性地询问可否拍照,他立即端正姿态,投来绅士般的微笑。这种从容与尊严,或许是历经沧桑后的通达与智慧。
塞尔维亚人有一种独特的“反抗精神”,人们将其翻译为“倔强的反抗”,这种民族性格在奥斯曼统治时期形成,在历史中发展,在现代社会发扬光大。它不仅仅是一种固执,更是一种在面对逆境时不屈不挠、甚至带着幽默感的生命韧性。那些原封不动的战争遗迹,不是警醒,也不是无力面对的伤疤,而是一种选择,选择记住历史,但不被历史束缚,选择承认伤痛,但不对伤痛屈服。塞尔维亚人始终懂得,为了更好的生活,必须带着记忆向前看。
这片鲜花与伤疤并存的土地,教会我们的正是这种在历史负重中寻找生命活力的能力。战争的痕迹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消失,但生活的热情同样永不熄灭。这就是塞尔维亚的倔强,也是人类精神的胜利。
编辑|Lili、Kiki
文|韩璟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更新时间:2025-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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