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已经是一个游戏工作室负责人的姚远，还会时不时想起他第一次玩《使命召唤：现代战争》时的那种震撼。

在这款经典射击中，姚远和全球无数玩家一起，宛如跟随着电影镜头，在切尔诺贝利的废墟里潜行，在白令海峡的波涛中战斗，在阿塞拜疆的群山上追逐，在中东的沙尘暴中目睹升起的蘑菇云，剧情、画质、关卡、玩法无不令人惊叹。

著名的切尔诺贝利“双狙人”关卡，COD4 Remastered

这部游戏由动视旗下工作室Infinity Ward出品，它开创的现代战争背景、电影式FPS风格、沉浸式故事场景等，都让其成为射击游戏的一道分水岭，不仅在玩家中享有极高口碑，其销量累计也超过1600万套，零售额超10亿美金，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

在《现代战争》发布的2007年，23岁的姚远刚刚从北京大学软件学院拿到硕士学位，加入到著名的游戏公司EA（电子艺境）担任工程师。姚远这样回忆他当年玩《现代战争》时的感受[1]：

“里面的宏大场面、剧情，真的是让人感叹原来FPS还能这么做，那个时候它是一个标杆，后面很多年我都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做出这样一个作品。”

发出类似感慨的中国游戏人远并不止他一个。倒回到2000年代，计算机在中国民间逐步普及，游戏玩家数量激增，但他们的电脑里装的几乎都是欧美大作，国产游戏存在感很低。中国和欧美在游戏工业上的差距，并不比任何一个高端制造领域小。

2009年，姚远加入腾讯“琳琅天上”工作室，担任枪战端游《逆战》的项目经理。此后工作室的架构不断变化，但他始终专注于射击游戏的制作，而当年两部《现代战争》带来的震撼，会被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拿出来回味。

在《逆战》之后，姚远和团队做出了《穿越火线：枪战王者》（《穿越火线手游》），随后跟动视合作推出了《使命召唤手游》，这三部作品都获得了一定的成功。而通过这些积累，他们看向了一个更大，且可能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达成的目标：做一款真正具备全球影响力的射击作品。

2024年，Title是天美J3工作室负责人的姚远，带领团队拿出了《三角洲行动》。

《三角洲行动》宣发海报，2024年9月

这是一款跨端的射击游戏，拥有精良的画质、流畅的战斗体验和有趣的玩法。2024年9月，J3工作室先在国内发布了《三角洲行动》（以下简称《三角洲》）的手机端和PC端版本，迅速受到了玩家的欢迎，到年底其注册用户数就已经达到了4000万的量级。

在海外，J3工作室在去年12月发布了PC端版本，得到了不少硬核射击游戏玩家的认同，随后又在今年4月上线了手机端，迅速登顶了169个国家和地区的AppStore免费游戏榜首，以及125个国家和地区的GooglePlay免费游戏榜首。根据腾讯Q2的财报数据显示，《三角洲》7月份的日均日活（DAU）已经达到了2000万，冲进了行业前五。

2025年8月19号，在著名的德国科隆游戏展的开幕夜直播（Opening Night Live）上，J3工作室正式公布了《三角洲》主机版上线的信息，它成为目前首款三端数据互通、并在全球发行的国产自研FPS游戏。

这是一份称得上亮眼的答卷，但对J3工作室来说，它并不是一个圆梦的句号。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在射击游戏这个最白热化的赛道里，一步一个脚印，摸着石头跨海，用《三角洲》这部作品让全世界玩家第一次真正看到他们，也让自己站到了一个离梦想更近——但还尚未完全抵达的位置。

这是一群游戏人漫长且艰难的追梦之路，它很难称得上是一篇励志爽文，但这反而让它更接近一个典型的中国产业追赶故事。

01

在J3工作室的门前，印着这么一句Slogan：成为全球最强的枪战游戏工作室。

J3工作室门口的Slogan，深圳

只有游戏业内的人才清楚这个梦想的难度。枪战游戏即射击游戏，包含第一人称射击（FPS）、第三人称射击（TPS）等多种类型，从1962年的《太空大战》开始，人类就热衷于操控二进制代码构成的虚拟子弹，锁定并命中荧幕中的“敌方目标”，在过程中感受赛博空间带来的刺激和爽感。

根据2023年的调研数据，射击游戏是玩家比例最高的游戏类型，占比超过53%，位列“车枪球”之首，也超过了动作冒险、角色扮演等类型。因此这里是现代游戏产业竞争最白热化的赛道，“创意+科技+工业化”属性的最佳展示地，挤满了高密度的人才、最前沿的技术、天马行空的想法。

这里也是全球顶级工作室的竞技舞台，他们围绕着玩法、画质、技术、叙事等方面展开激烈的争夺。

仅在《使命召唤》这一IP之下，动视就先后布局了四个工作室轮流担纲开发。另外，打造《战地》系列EA DICE、做出《孤岛危机》的Crytek、拥有《反恐精英》厂牌的Valve、缔造《光环》的Bungie、以及凭借《绝地求生》席卷全球的韩国Bluehole（蓝洞），都拥有雄厚的游戏工业实力。

其他游戏赛道的巨头也纷纷入场。巨头暴雪在2016年推出了《守望先锋》，开发虚幻引擎UE的Epic Games，在2017年做出了《堡垒之夜》；《英雄联盟》开放商Riot Games（拳头），在2020年推出了《无畏契约》，它们都在商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甚至达到了影响全球文化潮流的高度。

上面名字都是游戏工业里的“皇冠明珠”，全球无数游戏从业者都想追逐它们，而中国本土团队在其中是一度是缺位的。在2022年之前，国产完全独立自研的射击游戏只有少数几款，影响力也局限在国内。全球射击游戏赛道里的那些“神仙打架”，中国游戏人和玩家，其实坐的是小孩那桌。

因此，J3门前那句“成为全球最强的枪战游戏工作室”的Slogan，句式很简单，但实现难度非常大。

J3也深知，这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长期战略目标。它需要工作室的作品不仅被国内玩家认可，还必须出海满足全球玩家的挑剔审美。J3的员工们虽然每天路过这块标牌，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跟这句Slogan的真正距离。

如果说站在这块Slogan前，姚远心里会有一些底气，那这个底气应该是来自J3的“枪战基因”。

这一基因最早可以追溯到“琳琅天上”这个厂牌。2003年，不满五周岁的腾讯在内部成立了“琳琅天上”游戏工作室，陆续推出了《QQ堂》《QQ飞车》等游戏，而在2012年，工作室开发了科幻风的《逆战》和动漫风的《枪神纪》这两款射击端游，成为一个重要的起点。

2014年，腾讯以琳琅天上、天美艺游和卧龙三个工作室为班底，建立了天美工作室群，下设8个工作室，J3工作室就是其中之一，其主要的传承和定位就是射击类游戏。

姚远是这一“基因”辗转传承的见证者。加入腾讯后，他先在“琳琅天上”担任《逆战》的项目经理；2014年整合后他来到J3，2019年成为J3的总经理，完整地参与了三个射击类项目：琳琅天上时代的《逆战》、J3工作室时代的《穿越火线：枪战王者》和《使命召唤手游》。

而上述三个项目对日后的《三角洲》，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首先，《逆战》项目为J3团队积累了珍贵的端游开发经验。这款游戏采用虚幻3引擎制作，2011年启动测试，2012年正式上线。团队构建了架空的世界观，并在玩法上追求差异化创新，推出的PvE玩法、机甲战、保卫战、僵尸猎场等，当年被称为“国产第一FPS网游”。

2012年上线的端游《逆战》

2014年手游爆发，J3工作室一部分项目人员也投入到移动端，用《三角洲》制作人Shadow的话来说就是“大家都上了一辆叫做移动互联网的高速列车”。但端游的梦想始终没有熄灭。在多年后《三角洲》项目中，很多重要岗位都是《逆战》老兵来担纲，他们自己也用“重聚”这个词，来形容这种回归[1]。

而《穿越火线：枪战王者》，则为J3工作室积累了“端游转手游”的宝贵经验。《穿越火线》是一款由韩国Smilegate工作室开发的端游，2007年上线，腾讯将其引入国内后大获成功，接棒了当时日渐衰落的CS。随后天美J3承担了将其搬上手机的重任，《穿越火线：枪战王者》手游于2015年上线，表现不俗，一度占到了国内枪战手游的半壁江山。

2015年上线的手游《穿越火线：枪战王者》

智能手机的出现，让射击游戏的玩家基数大了一个数量级，加上海外玩家热衷用游戏主机（跟国内有很大不同），J3想要出海征战，就必须三端并进。但射击游戏在手机和PC主机上有着巨大的差别，操控、地图、玩法等都要重新设计，与其说是“移植”，不如说是“重做”，CF手游做了很多探索和创新。

到了2019年，J3发布了《使命召唤手游》，这是工作室的又一个里程碑，为《三角洲》的出海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这是一次让J3团队兴奋的合作。2013年，动视和暴雪合并，腾讯成为其占股6%的股东。2016年《穿越火线手游》爆火之后，腾讯向动视提议把《使命召唤》这一超级IP也进行“端转手”。而抓住机会的J3，凭借在CF手游上的积累，花两个月时间就做出了5v5玩法的核弹小镇DEMO，打动了动视高管。

2019年上线的《使命召唤手游》

三年后的2019年，《使命召唤手游》上线，首月下载量超过了1.48亿次，并拿到了TGA年度最佳手游的殊荣。在这个过程中，J3工作室不仅锻炼了全球发行和全球运营的队伍，积攒了宝贵的大型团队跨国合研经验，还对海外游戏生态进行了一次系统性的摸底。

三款游戏如同三级台阶，每完成一个，J3团队的能力就提升了一个水平，离站上全球舞台的梦想也更近了一步。

终于在2020年，《三角洲》低调地完成立项，对于这款游戏，J3的目标非常清晰：做一款立足全球玩家市场的射击游戏，它需要横跨三端，品质好，IP和叙事被海外玩家接受，全球发行全球运营，同时发挥腾讯GaaS模式的长板，成长为一款拥有较长生命周期的长青游戏。

要跟欧美游戏工作室正面竞争，J3自然先想到利用中国公司的独特优势——移动端游戏制作能力，先以手游为突破口，然后再做端游。事实上，中国公司在手游上的精良品质制作实力有目共睹，类似《原神》《使命召唤手游》这样的在手游端也有如3A一般感受的产品，被证实在海外是会受欢迎的。

但团队刚出发没多久，现实就给姚远泼了一盆冷水。

随着《三角洲》项目的信息对外逐步公开，引发了一些海外玩家的关注，2023年姚远去科隆参加gamescom游戏展，很期待跟海外媒体和开发者群体交流，但他沮丧地发现：“老外们知道你使命召唤手游做的很不错，但一听《三角洲》是一个移动端游戏，对方的兴趣马上就降了下来，就不太想多聊了。”

这让姚远意识到了问题——海外硬核玩家极为看重端游，而一家面孔陌生的中国公司拿着一款射击手游闯进来，别人可能看不都不看。相反，如果先推出一款高水准的端游，所有硬核玩家会第一时间上手，而他们对游戏的口碑传播具有很大的助推力——所以J3工作室的最佳路线，是先做端游。

换做没有端游经验的团队，这一步可能已被吓退。但J3工作室做过《逆战》，老员工们更是对端游自带热血buff，而且《三角洲》本身就规划了“三端”同步推进，只不过之前是以手游为第一优先级。从科隆展回来后，姚远迅速调整了方向，团队“首战”的目标迅速更新——攻占端游的高地。

有一句俗语：只要敢于出发，就算成功了一半。但这句励志鸡汤忽略的一点是——征程只有出发了，你才知道有多难。

02

摆在姚远和J3团队面前的第一个难关，就是此时距离他们上一次做《逆战》，端游的制作已经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过去二十多年，大型端游的制作门槛提高了十倍，射击游戏的更迭尤其快。2003年初代《使命召唤》只花了450万美元，2009年《现代战争2》来到了5000万美元；2020年《黑色行动：冷战》达到令人咋舌的7亿美元。而全球制作费用最高的12款射击游戏，平均成本（开发+营销）达到了3.4亿美元。

高投入并不能确保成功，即使是经验老道的大厂也不例外。比如《使命召唤》每一部皆保持高投入，但也会间歇性的口碑翻车；育碧的《彩虹六号：爱国者》因为内部判断质量不达标，只能把项目取消；最新的案例是索尼的《星鸣特攻》，投资3亿美金，质量和口碑都严重翻车，不到两周就下线。

如果把高品质的射击端游比做一只木桶，其组成部分有如下这些：基础战斗系统（3C、武器、动作）、画质、地图关卡、IP叙事（剧情、角色、世界观）、玩法机制、运营以及营销发行，一款成功的游戏必须成为六边形战士，还必须要有自己独特的长板，才能满足挑剔的全球玩家。

在上述大部分“木板”上，J3工作室凭借之前三款游戏的经验，已经攒了一些制造它们的经验。

比如在画质，这是射击玩家第一个能感观的元素，也是业界最“卷”的方向。《逆战》当年使用的是UE3（虚幻引擎3），在《穿越火线手游》和《使命召唤手游》上则使用了Unity引擎，到了2018年，J3工作室专门建立了引擎中台部门，负责人由《三角洲》制作人Shadow兼任，积累了大量引擎优化经验。

而《三角洲》项目中，J3工作室在“烽火地带”和“全面战场”的玩法中使用了UE4引擎，在《黑鹰坠落》剧情模式中则进一步升级，使用了UE5引擎。这两款引擎代码量高达数千万行，工作室做了大量深度定制，最终做到高水准画质，让《三角洲》不惧海外玩家拿它跟任何一款竞品做比较。

《三角洲》“全面战场”模式里的“攀升”地图

再比如基础战斗系统的打造，J3工作室依托之前三款游戏上的积累，组建了一只专门的开发团队，打造出一套能让玩家体验到爽感的系统，仅3C动作就超过了一万种，使玩家能够操控人物完成各种丝滑和帅气的操作，比如干员“威龙”可以启动喷气突进，空中转向大角度拉枪，击倒蹲守的敌人。

另外，武器——尤其是枪的“手感”对游戏体验至关重要。早在《使命召唤手游》中，J3工作室就投入大量资源来打造枪匠系统，而《三角洲》的枪械改装系统则更进一步，比如一把突击步枪上有18个可以更换配件的插槽，每种配件又平均有十几种选择，可以组合出很多种适应不用场景和喜好的武器。

作为一款跨端+全球运营的射击游戏，《三角洲》对服务器的优化要求也极高。《三角洲》服务端负责人Simon在采访中讲道：“在服务器这块，比如不停服、百万甚至千万级同时在线的服务端架构、我们的一些战斗的同步算法、超高帧率战斗服的优化等等，在技术和研发上都是一脉相承、不断突破的。”

唯独在IP方面，之前的积累难以发挥作用。从零开始打造全球玩家都接受的IP，难度很高，不过好在腾讯找到并买下了一款沉寂的射击IP——Delta Force（三角洲特种部队）。这款游戏由加州游戏工作室NovaLogic在1998年发布，是一代硬核玩家的集体记忆。

90-00年代的经典FPS《Delta Force》

而在玩法的选择上，J3工作室是站在前面三款游戏的基础上，再向前做了创新。

射击游戏玩法很多，有PvP、PvE、PvPvE等专业分类，但普通玩家可能更喜欢用俗语来形容——团队竞技、爆破模式、僵尸生存、战役剧情、大逃杀、英雄射击、载具射击、大战场、搜打撤等。这里面大部分的玩法，J3工作室在前三款游戏上都做过，积累了开发经验。

在《三角洲》立项时，J3工作室首先选的就是在《使命召唤手游》上积累过大量经验的“战场”玩法。

“战场”是一种可以容纳数十名玩家在一张地图上对战的玩法，国内外玩家都有强烈的需求，但同时高品质的供给不足。并且由于技术、性能、服务器等问题，玩法在移动端的实现难度极高。J3工作室在《使命召唤手游》这个项目上，第一次把它搬上了手机。

“全面战场”模式下的对战场景

而《三角洲》需要在三种硬件客户端上，横跨全球服务器，做到能让多达64名玩家沉浸式战斗，难度极高。正是凭借了之前的积累，J3工作室最终做到了流畅的“大战场”体验，目前这种玩法在海外玩家群体中深受欢迎，也成为国内上班族（比如笔者），平时闲暇时偶尔来上一把的首选模式。

而《三角洲》的第二种玩法——“搜打撤”，则是J3工作室利用之前积累的能力，对这种硬核玩法进行了深度改良和创新。

“搜打撤”可以追溯到2016年的《逃离塔科夫》，玩家需要在地图上完成物资的搜集，跟NPC和其他玩家交战，最后需要成功撤离才能保住物资。硬核是这一玩法的亮点，但也会劝退不少玩家。

在确定《三角洲》的玩法之前，J3工作室组织了一次“真人搜打撤”的团建。在过程中团队发现，很多之前玩不懂“搜打撤”的同学反而在团建中很快乐，而且这种快乐并非来自事前周密的计算，而是来自非常简单和直接的游戏反馈，比如把水喷到别人身上、把对方物资“抢走”、成功撤离保留物资等等。

于是，沿着“让玩家拥有直接和纯粹的快乐”这一理念，J3工作室对“搜打撤”玩法进行了大幅改进。

比如游戏开发融合了“英雄射击”的技能体系，能让玩家用不同的角色实现不同的博弈策略；引入了场内任务、二次救援和护甲维修机制，优化TTK（Time To Kill击杀时间），设计创造能产生“高光时刻”的关卡等等……如果没有之前积累的对射击游戏的理解，这些改进的创意就是无源之水。

因此，同样是玩“搜打撤”，玩家能在《三角洲》里享受到《三角洲》独有的乐趣：“跑刀”的只要能摸到一件值钱的装备，就很满足；“夺舍”的在前后夹击中逃离现场，爽到直接飞起；蹲老六位的只要能阴到一次人，两三天都在回味；“鼠鼠流”捡了一身垃圾但只要能撤离，也会收获一波开心……

备受各路玩家喜欢的“零号大坝”地图

在确定了最初的两种核心玩法后，《三角洲》并没有止步，而是沿用之前三款游戏的做法——不断增加新的玩法，给玩家带来惊喜。

早在《逆战》时代，姚远和团队就尝试在玩法上推陈出新。比如在2013年，当时的射击端游都清一色地主打PvP对战玩法，比如团队死斗、爆破等，而《逆战》则大胆引入了猎场僵尸、塔防、时空追猎等PvE玩法，赢得了玩家的好评。这种创新在《三角洲》上被快速复用。

比如在S2赛季中，《三角洲》上线了PvE模式的“衔尾蛇行动”，可以多人合作通关；在S3赛季中，《三角洲》上线了PvP模式的“红鼠窝竞技场”，玩家以3v3v3的配置下展开团队竞技；而在S4赛季中，《三角洲》在全面战场玩法中上线了20v20的“胜者为王”模式，玩家可以票选指挥官，后者需要通过调动队伍、分配资源，最后带领队伍在战场中取得胜利。

《三角洲》之所以能不断推陈出新，给玩家提供一个“八宝粥”式的多玩法组合，跟腾讯擅长的另一个模式有关——GaaS（游戏即服务）。

03

在《逆战》和《穿越火线：枪战王者》中，有很多GaaS模式的实践。

比如《逆战》不断新增塔防、机甲、猎场等合作玩法，以及持续扩充团队竞技、个人战、爆破等经典模式的地图池。而《穿越火线：枪战王者》也高频率增加武器皮肤、角色装扮和经典地图移植，做到了“周周有活动、月月有新意，季季有大更”，保持了游戏内容的活力和多样性。

在《使命召唤手游》项目上，J3工作室把这一模式推向了海外市场，游戏推出以月为单位的“赛季制”，每年11～12次重大版本更新，每次更新都包含大量新地图、新武器和新活动，并高密度跟社区沟通，重视玩家反馈，迅速改进游戏内容。

海外的游戏从业人员对此也感到惊叹。著名的游戏产业咨询顾问、曾参与开发《战地》的Phillip Black，在一次跟姚远的连线中感慨《使命召唤手游》的GaaS交付能力：“这是个巨大的运营工作，每年11个大更新，说出来会让很多西方的游戏制作人感到害怕，可能想象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Phillip Black很清楚这种模式下的工作量。《使命召唤手游》光在Discord社区上就有70多万粉丝，J3内部员工和发行方会分十几种语言在里面玩家交流，全球客服团队也会把玩家的问题第一时间反馈给团队。

踩着前作们摸清点位的石头，出海征战全球的《三角洲》也采用了GaaS模式。

跟使命召唤手游一样，《三角洲》也采用了“赛季制”，以2～3个月为单位，目前已经更新了五个赛季——分别为起源”、“聚变”、“焰火”、“黑夜之子”和“破壁”，每个赛季更新都有如新地图、新玩法、新干员等新内容上线。为此，团队需要提前6到8个月就开始规划新赛季的内容，轮流分工，严丝合缝，才能保证更新。

《三角洲行动》S5赛季推出的新干员——疾风

传统的买断制3A游戏，在产品发布的那一刻就基本上定型，后续的只是BUG修复和性能优化。但采用GaaS模式的游戏，可以不断根据玩家反馈来修改游戏机制、增补游戏内容、推出新的玩法。事实上，《三角洲》有很多关键的设计都不在团队的“计划内”，而是基于玩家反馈迭代出来的。

用主策划廖局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是一个不停更新的产品，它不是不停地按照计划去更新，而是一个生长的感觉，它明天会做成什么样，取决于我今天做成了什么样，以及所有的玩家和社区对我的反馈，我们之间相互的一些创作、一些梗、一些内容的连接，它会导致产品生长成不同的样子。”

他用一句话来精准地总结：“《三角洲行动》像一颗树一样，还在不停地生长。”

海外玩家对GaaS模式的接受程度并不低，《堡垒之夜》《Apex英雄》《使命召唤手游》均已验证过。不过略有不同的是，《三角洲》最初发布的是端游，这种3A品质游戏却有着免费的游玩门槛，会让一些玩家产生“你会不会跑路”的疑虑。这其实跟J3工作室在海外的Reputation（信誉）还不够有关。

在这次《三角洲》的海外发行过程中，无论是天美J3工作室，还是对外使用的Team Jade这个厂牌，全球玩家知道的不多，只有少数资深玩家才知道它是《使命召唤手游》背后的开发者，隶属于一家中国大厂，产生疑虑很正常。要打消这种疑虑，需要J3工作室系统性地、长期地推进海外品牌建设。

在这些年的科隆游戏展上，J3工作室广泛邀请全球游戏媒体，强化对外沟通；运营团队也广泛与全球游戏KOL、资深玩家建立联系，并投入大量人力在Reddit、油管、TikTok和Steam的评论区去回复玩家帖子。

而为了在全球硬核玩家群体中进一步建立口碑，J3工作室还做了一项重大投入——制作“黑鹰坠落”的战役剧情模式。

战役剧情模式，是射击游戏“明珠上的明珠”，能够极大地提升品牌影响力，《使命召唤》和《战地》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全球影响力，跟其精致打磨的剧情战役密不可分。而《三角洲》这个IP还在NovaLogic手上的时候，就在2003年推出过《黑鹰坠落》，有一定的群众基础。这对亟须提升海外声誉的J3工作室，是一个昂贵但不错的选项。

“黑鹰坠落”模式宣传海报

最终姚远在公司的支持下，买下了雷德利·斯科特的电影改编权，使用更先进的UE5引擎，在本来紧张的人力资源池中分出一只专门的团队，并最终免费开放给所有玩家。这对于很多游戏厂商来说，是一件不太寻常的事，但这件事情却得到了天美和腾讯更上层高管的一致支持。

在《使命召唤手游》项目上，J3工作室跟动视团队有了紧密且成功的合作经验，锤炼出了海外研发合作能力。在这次打造《黑鹰坠落》的过程中，团队也放手调动全球资源，比如在温哥华招聘了电影演绎的美术总监，并组建了演绎团队，采用了大量新技术，用好莱坞电影的流程和标准重新做剧情。

坦白说，《黑鹰》毕竟有电影为剧本底子，并不是J3自己操刀叙事，而第一次做也出现很多不足，比如剧情展示了现实战争的残酷，的确复原了“敌人从每一个犄角旮旯对着你开枪”的真实历史，但过程过于硬核，玩家通关艰难，姚远坦言：“真正离世界第一线最好的战役模式还是有差距。”

但在用户访谈中，一位海外玩家这样说：“原本我不知道你是谁，但现在我知道你好像真的想干这件事（顶级射击游戏）了。”

这句话让姚远感到一丝鼓舞，但也会有万千感慨——从“我不知道你”，到“我理解了你”，这是一条漫长的旅途，从项目立项时的30个人，但现在接近上千人的自研和外包团队、2000多条管线、数不清的武器、地图、关卡、3C、动作、角色、以及无数反馈和社区留言……一款中国游戏的出海难度，不亚于任何一门复杂且精密的制造业。

之前的三款游戏，是《三角洲》“摸着石头跨海”的关键——《逆战》积淀了宝贵的端游经验，《穿越火线：枪战王者》是第一次端游转手游，把能力圈扩大到了移动端开发，《使命召唤手游》为团队积累了全球合作、全球发行和全球运营的经验。而三款游戏积累的引擎、战斗系统、武器、地图、关卡、美术等能力，更是大幅提升了《三角洲》的开发效率。

J3工作室收获的，并不仅仅是数字上的成功。《三角洲》在海外上线之后，GameRDEAL一位资深游戏玩家Matan Basteker，这样写道[5]：

“对我来说，《三角洲》不仅是一款游戏，更是我童年的一部分。我记得自己攒下零花钱，买了初代《三角洲》，一遍遍地重复玩，直到光盘磨损严重。多年过去了，它依然印在我记忆中，而见证新版《三角洲》的爆炸性成功，看到新一代玩家发现这个传奇品牌，我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怀旧。”

在射击游戏里，枪口打出的子弹大都是7.62或5.56mm这两种，但背后扣动扳机的灵魂却千差万别——他们都可能喜欢用同一种口径的子弹，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游戏理解和记忆，就像有些人怀念刚毕业在出租屋里玩《现代战争》的时光，有些人怀念那张小时候被自己玩到磨损的光盘。

一款好的游戏，总会找到那些热爱它的人。

04

从姚远担任《逆战》项目经理，到他拿出《三角洲》这款有全球影响力的作品，十五年过去了——这是“摸着石头跨海”的十五年。

这十五年，玩家们见证了姚远和团队的进步——从“国产第一FPS网游”《逆战》，到移动端时代的爆款《穿越火线：枪战王者》，再到拿下TGA年度最佳手游的《使命召唤手游》，J3工作室积累的每一笔经验、学到的每一次教训、走过的每一条弯路都算数，都在《三角洲》项目中发挥出了关键的作用。

腾讯游戏Sparkmore发布会的姚远，2024年

这十五年，玩家们也见证了中国游戏产业的进步。在《现代战争》睥睨全球的2007年，国内玩家电脑里装的国产自研游戏寥寥无几；但在长期的追赶下，人们已经习惯在Steam销量和在线排名、AppStore的全球下载榜单、科隆展拥挤的大厅，以及GTA的得奖名单里看到中国游戏公司的身影。

在回答《三角洲》是否已经追赶上《使命召唤》《战地》等偶像神作时，姚远直截了当地回答：没有。在他眼里：“从Production Value（制作价值）角度，最好的射击游戏还是《使命召唤》，如果它的分数是95分，我们现在只在85分到88分之间，要想最后提到95分，需要继续投入巨大的资源。”

他进一步展开：“比如在大战场的场景破坏，我们跟DICE做《战地》的效果还有距离，但再给我们三年时间我们就可能达到；再比如说枪的真实感，我们现在跟《使命召唤》还有差距，但再过三五年，我们说不定可以跟它基本一样。它一定不是一步就能到位的，但我觉得只要是肯学肯改，就有机会。”

长期运营、长期交付的GaaS模式，给了J3工作室继续证明自己的机会，在接下来的5年甚至10年时间里，他们可以把《三角洲》跟业内顶级水平有差距的模块，做到缩小差距或者齐平，甚至拿出能够让全球玩家感觉到前所未见、Unique（独特）的东西。J3工作室还有很多次机会。

北京时间8月20日凌晨，J3工作室在科隆展的开幕夜直播（ONL）上宣布上线主机端。事实上，《三角洲》的首次曝光就是在2023年科隆展的ONL上。从2023年，到2025年，从迟疑，到笃定，J3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心中的目标靠近。

所以游戏是一门内容产业，是一门科技产业，也是一门现代工业，《三角洲》在全球的受欢迎，是中国产业大出海浪潮里的一个子集。

笔者在采访的过程中，一个强烈的感受就是：一个想要参与全球竞争的游戏工作室，跟一家想把产品卖到欧美的制造业公司，他们的底色都是相近的——他们都在用务实的口吻来探讨技术、创意、功能、成本和产能，他们都尊敬对手，从不妄言，而是用谦虚的语气来探讨每一项差距的细节。

他们面临的挑战也是类似的：在国内，他们都面临着激烈的竞争，而在海外，他们借助中国的产业禀赋进行差异化竞争，在逆全球化的潮流中又要如履薄冰。但成功的奖赏也是无比丰厚——每一群曾经抬头仰望的人，可以最终站在全球舞台上，跟欧美同行展开高水平竞争，创造自己的故事。

J3工作室的故事，是一群游戏少年的故事，也是这个时代中国所有产业人共同的故事。

全文完，感谢您的阅读。

参考资料

[1] J3工作室采访既要，远川研究所

[2] 当必胜公式不再有效，一个腾讯游戏的工作室如何改造自己，晚点

[3] 天美最任性的一次战役，游戏葡萄

[4] 中国自研FPS如何走向世界，触乐网

[5] Delta Force Mobile Shatters Records: 10 Million Players in Four Days, GameDeal

作者：戴老板

编辑：鲁舒天

责任编辑：戴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