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那盆君子兰,今年开得格外迟。叶尖微黄,像是藏着说不出的心事。这让我想起你,老陈。

上次争执后,阳台对望的两个窗口,都刻意拉上了帘子。
年轻时总以为友情如松,风雨愈烈愈显苍翠。近来才懂,四十年的交情,更像祖父那把紫砂壶——用得愈久,色泽愈润,却也愈怕磕碰。
瓷器的裂痕尚可用金线修补,可人心的裂隙,要多少沉默的时光才能填平?

《世说新语》里管宁割席,不过是一瞬间的决绝。可我们这样的寻常人,连割席的勇气都没有。
那些没说出口的计较,像梅雨季的湿气,慢慢渗透进每道木纹。直到某天轻轻一推,门轴便发出倦怠的呻吟。
上个月整理旧物,翻出泛黄的毕业照。两张年轻的脸挨得那样近,笑得毫无保留。背面是你稚嫩的字迹:“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墨迹淡了,承诺的分量却在岁月里发酵,沉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想起《礼记》有言:“君子之交淡如水。”从前不解其意,如今想来,这“淡”不是疏离,而是不必时刻沸腾的从容。
是我们太执着于滚烫,忘了温水才能长流。那些激烈的言辞,不过是害怕冷却的徒劳挣扎。
邻居老周上个月脑梗住院。探望时他握着我手说:“老李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为了孙子上哪个幼儿园,跟几十年的老伙计翻了脸。”

他的手很凉,话却烫人:“总以为来日方长,可有些话搁久了,就成了棺材板上的钉子。”
忽然明白,中年的友情不是要修剪成完美的盆景。而是像两棵并肩的树,根在暗处交错,枝叶在风里难免碰撞。重要的是雨季来时,还能共享同一片泥土的湿润。

阳台的帘子该拉开了。
君子兰虽然迟开,花茎却挺得很直。我泡了两杯明前龙井——这是你最喜欢的。杯口热气袅袅升起,在晨光里慢慢交融,分不清彼此。
原来裂缝处,光阴正在悄悄镀金。那些说不出口的歉意与牵挂,都沉淀为杯底舒展的茶叶,在温热的水里,缓缓释放出积攒半生的醇香。

茶凉之前,该去敲敲你的门了。
更新时间:2025-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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