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辛弃疾笔下的临安元夕,是华夏文明史上绚烂的定格。
当暮色四合,整座都城化作流动的光海,三百尺琉璃灯山矗立皇城,龙形灯阵蜿蜒百丈横跨街巷,鳌山仙境上神仙衣袂翩跹,数万盏灯火将黑夜燃成白昼。仕女云鬓间的珠翠灯球如萤火闪烁,少年头顶的“火杨梅”焰光跃动,垂髫小童手中的七层塔灯流转着青砖透出的暖光。这是属于大宋的星河,也是华夏文明最璀璨的烟火。
元宵节在宋朝拥有无与伦比的地位。《文昌杂录》记载,朝廷为官员安排的年度假期共76天,其中春节、寒食、冬至各放假7天,而元宵节竟与皇帝寿辰“天庆节”并列,同样享有七日长假。这份殊荣超越此前所有朝代,彰显着宋人对元宵的极致推崇。皇权与民间在这场盛典中实现了奇妙的交融。每年正月十五夜,皇帝乘小辇驾临宣德门城楼,楼下百戏纷呈:相扑力士筋肉贲张,蹴鞠高手颠球如飞,幻术师吞剑吐火,引得“宫嫔嬉笑之声,下闻于外”。仰首可见“天颜”的百姓,在御街前端甚至能看清天子面容。宋徽宗曾在端门设“金瓯酒”,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士子文人,皆得赐御酒一杯。政和二年那个传奇的元夕,十八只仙鹤绕宣德门翩飞,徽宗当即挥毫绘就《瑞鹤图》,将吉兆与盛世共同镌刻在历史的绢帛上。官府亦效仿皇家气度。知府率属吏背着钱袋巡游,遇商贩便赠数十文钱,祝祷“新年利市”。森严的等级界限在灯火中消融,元宵节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全民盛典。
宋代元宵灯艺堪称古代“灯光秀”的巅峰。朝廷提前三个月便着手筹备:御街搭建的棘盆灯阵以棘刺围成百丈展区;数十丈高竿上,彩帛扎束的仙人在风中飘摇若飞;最令人惊叹的是“水灯”装置,工匠以辘轳引水至灯山顶部,蓄于木柜后倾泻而下,形成灯火辉映的人工瀑布,水帘后隐藏着机关驱动的神佛群像,恍若天河倒悬。民间灯市则迸发出惊人的创造力。以巨木竹铁为骨的鳌山灯组覆以青幕,悬挂万盏琉璃灯与走马灯,山间菩萨坐像在光影中若隐若现,点燃时如蓬莱仙境降临人间。稻草铁丝捆扎的龙身绵延百丈,横跨数条街巷,数万盏灯火织就的龙鳞在夜色中闪耀,远望如双龙破云而出。最精妙的当属微观灯饰:枣栗大小的灯笼缀以珍珠翡翠,仕女竞相簪于发间,谓之“竞戴灯球”;侍从头顶莲花状灯碗,或插着枣炭混合油蜡制成的“火杨梅”,行走时流光曳影,宛如移动的星辰。当万盏灯火同时点亮,临安城化作光的海洋。“万街千巷,尽皆繁盛浩闹”,西湖三寺受赐的宫灯如星落人间,引得全城争睹。这是属于大宋的光影奇迹,也是人类文明史上罕见的视觉盛宴。元宵节更是一场社会桎梏的集体解放。深闺女子此日可名正言顺夜游,她们“鬓惹乌云,裙拖湘水”,发间珠翠与灯球交相辉映。欧阳修笔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幽会场景,正因元宵夜禁解除才成为可能。光影流转间,礼教的藩篱暂时隐去,青春的欢愉在灯火中绽放。街头巷尾上演着比现代嘉年华更丰富的娱乐。绢灯上书写“藏头隐语”的灯谜在南宋正式成形,猜中者可得灯笼或铜钱。传说王安石赶考途中妙对“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成就“灯联为媒”的千古佳话。御街两旁设小影戏棚以防孩童走失;说唱艺人表演“唱赚”,官妓金赛兰等人“歌喉宛转,字真韵正”;“说浑话”艺人张寺以毒舌调侃时弊,堪称宋代街头版的《吐槽大会》。最有趣的是人潮散后的“深夜寻宝”,“扫街人”持小灯捡拾遗落首饰,《武林旧事》叹道“遣钿坠珥,往往得之”,甚至有人专为寻宝彻夜守候,在灯火阑珊处延续着节日的余温。舌尖上的元宵同样令人神往。乳糖圆子以白糖、芝麻、果仁为馅,浮于蜜渍桂花的甜汤中,正是现代汤圆的雏形;山药圆子、珍珠圆子、油炸圆子等花样百出。小贩推着黄铜镂花车穿行人海,叫卖价比平日翻倍的小吃:滑嫩似蝌蚪的科斗粉,豆香绵密的澄沙团子,凝脂透光的玉消膏,每一样都挑动着食客的味蕾。更深层的饮食智慧藏在节前准备中。冬至后第一百零三天称“炊熟日”,家家煎炒烹炸备足冷食:焦脆耐存的寒具,金,栖于柳枝怀古思贤的“子推”面燕,饱含丰年祈愿的红枣馒头。民谚“馋妇思寒食”道尽了宋人对这场盛宴的期待,食物里沉淀着时令的智慧与生活的诗意。
当正月十七收灯鞭响彻临安,数十万灯火应声熄灭,都城重归静谧。人们将面制灯盏施与乞丐称“舍神果”,瓷灯则珍藏待来年。这场持续六昼夜的狂欢,折射出大宋的繁华肌理:发达的商品经济滋养着精巧手工业,新兴的市民文化催生着多元娱乐,而皇权与民间的共庆,更昭示着空前开放的社会气息。
更新时间:2025-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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