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偶遇与夏日怅惘：记老同学王大雷

去年春天的傍晚，我骑着自行车往城南家里赶。正是下班的高峰，马路上的汽车排着队，自行车道里也满是行色匆匆的人——有接孩子放学的妈妈，车后座载着晃着腿的小家伙；有和我一样刚下班的上班族，车筐里放着菜店买的青菜和豆腐。风里裹着杨絮的软，还飘着街角烤冷面摊的香气，夕阳把天空染成淡淡的橘色，连自行车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透着股寻常日子的暖。

就在快拐进小区那条小巷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哎！这不是老同学吗？”我捏了刹车回头，就看见王大雷骑着一辆银灰色电动车，正笑着朝我凑过来。他还是老样子，中等个头，微胖的身材，穿一件藏蓝色的夹克，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脸上带着点红光，一看就是刚从单位出来，气色正好。电动车的前筐里，稳稳放着两瓶用塑料袋裹着的酒，标签露出来一点，是本地常喝的“微山湖大曲”。

“可算着你了！”他停下车，一只脚撑在地上，语气里满是热络，“前几天还跟咱同学念叨你呢，说有日子没见了。你这是刚下班？”我笑着点头，说正往家赶，他眼睛一眯，指了指筐里的酒：“巧了不是！我这刚从单位出来，准备去城南那边找个朋友，俩口子都在，正好凑一桌喝点。你也别回去了，跟我一块儿去，咱哥俩好好聊聊，好多年没好好喝顿酒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真诚，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热乎起来。我知道大雷的性子，向来是热情爽朗，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后来我才听说，他在区里一家事业单位当领导，说是“领导”，其实是个出了名的清水衙门，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压力，每天上班处理完琐事，下班就自由得很。他不爱琢磨那些复杂的事，就喜欢跟老朋友们聚聚，喝两杯小酒，聊聊天，日子过得洒脱又惬意。

我当时确实有些心动——上学时我们就是前后桌，一起逃过课，一起在操场边吃冰棍，后来虽然工作不在一块儿，但偶尔同学聚会见着，还是能像上学时那样随便开玩笑。可想起家里媳妇炖着的排骨汤，早上出门时她还特意说“汤炖在砂锅里，回来就能喝”，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大雷，家里炖着汤呢，等着回去喝。下次吧，下次咱约个时间，我请你！”

他听了也不勉强，笑着拍了拍我的胳膊：“行！那咱可说好，下次你别跑。我先走了啊，朋友还等着呢！”说完，他拧了拧车把，电动车“嗡”了一声就往前跑，我看着他的背影，筐里的酒瓶随着车身轻轻晃，很快就汇入了前面的人流里。那时候我还想着，反正都在城南住着，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下次一定要跟他好好喝两杯，听听他说单位里的趣事，说说他那在外地上班的女儿。

我早就听同学说过，大雷的日子过得挺顺心。他女儿从小就懂事，学习不用操心，后来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毕业后直接在当地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去年还听说涨了工资，给家里寄了不少钱。大雷跟我们聊起女儿时，总是一脸骄傲，说“孩子不用我管，自己能把日子过好，我就放心了”。他自己呢，工作清闲，下班了要么跟朋友喝酒聊天，要么就在家看看电视，偶尔还会去公园跟人下下棋，没什么烦心事，用他的话说就是“人到中年，没什么比安稳更重要的了”。我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没什么生活压力，性格又开朗，日子肯定能一直这么顺顺当当的，长长久久的。

可人生的意外，从来不会提前打招呼。去年夏天，大概是七月中旬，天气正热的时候，我正在家里吹着空调看电视，突然接到另一个老同学老张的电话。电话那头，老张的声音很低沉，跟平时的爽朗完全不一样：“老同学，跟你说个事，你别太难过……大雷走了。”

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问：“走了？去哪了？”老张叹了口气，说：“是没了。前阵子体检，查出了胰腺癌，发现的时候就晚了，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月，昨天晚上没挺过来。”

我手里的遥控器“啪”地掉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春天见面的时候，他还好好的，笑着邀我喝酒，气色那么好，怎么突然就……我想起春天那个傍晚，他骑电动车的背影，筐里的两瓶酒，还有他说“下次咱约”的语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沉。后来我才知道，他体检出病之后，没跟多少人说，连有些老同学都不知道，就想着在医院好好治，说不定能好起来，谁知道病情发展得那么快，连跟老朋友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葬礼那天，我去了。来的人不少，有他单位的同事，有他的老朋友们，还有他女儿——一个跟大雷眉眼很像的姑娘，眼睛红红的，却还是强撑着跟来的人道谢。有人说，大雷这一辈子，没争过什么，没抢过什么，过得洒脱又自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多陪女儿几年；也有人说，他走的时候没遭太多罪，也算是一种安慰。我站在人群里，看着他的遗像，照片里的他还是笑着的，跟春天偶遇时一模一样，心里却忍不住想：要是当时我没拒绝他的邀请，跟他一起去喝两杯，是不是就能多跟他聊几句？是不是就能多留些回忆？

后来我路过他单位附近的那条街，总会想起他。有时候会看到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人，骑着电动车，车筐里放着酒，就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总觉得下一秒就能听见他喊“老同学”。我也常常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想起他洒脱的日子——没有太多的欲望，没有太多的烦恼，只是珍惜身边的朋友，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人这一辈子，真的太脆弱了。我们总以为日子还很长，总以为“下次”还有很多机会，总以为幸福会一直跟着我们，却忘了意外可能就在下一个转角。就像春天里那个偶遇的傍晚，我以为还有很多“下次”可以跟大雷喝酒聊天，却没想到那一面，竟然是最后一面。

现在再想起大雷，我不再只觉得难过，更多的是一种提醒——提醒我要珍惜身边的人，珍惜每一次相遇，珍惜每一顿家常饭，珍惜那些看似平凡却温暖的日常。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幸福和意外，哪个会先来临。而那些曾经相遇过的人，那些曾经温暖过我们的时光，也会像春天里的风一样，一直留在我们的记忆里，提醒我们好好生活，好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