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砸钱“催生”的背后：“投资于人”的逻辑正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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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单挑社

最近一段时间，关于生孩子的利好政策一条接一条。

这两天，又有一条促生政策有望落地了。国家医保局在全国医保工作会议上说，要力争到2026年，全国基本实现政策范围内分娩个人无自付，也就是在公立医院按规定生孩子，符合生育保险和医保目录的那一部分费用，争取做到你自己不用掏钱。

前面一段时间，中办、国办刚刚印发《育儿补贴制度实施方案》，从2025年1月1号开始，对3岁以下的孩子，每年发3600块钱育儿补贴，发到满3岁，中央财政还专门为此预算了大概900亿元，通过转移支付的方式下到各地。现在已经陆续有很多省市的居民收到补贴了。

8月份，国务院办公厅又发了《关于逐步推行免费学前教育的意见》，从2025年秋季学期起，全国范围内免除公办幼儿园学前一年保教费，对民办幼儿园按当地公办园标准减免费用，教育部估算，这一条一年能覆盖大概1200万孩子。

今年，给人的感觉就是，国家为了让你敢生娃，是真的在拿真金白银砸。

如果你现在条件合适，你真的敢生吗？

如果只看表层，这是实实在在的利好，对很多本来就想生、但有点犹豫的家庭，是很强的信号。以前年轻人算账，第一反应是住院费要花多少，生完这几年收入会不会掉得很厉害，现在起码能看见几项刚性支出不用自己掏了。

咱们可以想象一下，在一个三线城市，夫妻俩都是普通上班族，家里房贷压力不算轻，原来一提到生孩子，两个人就开始翻小本本算钱。犹豫不决。现在看到这几条政策之后，估计又开始重新算账了。生的时候医院那一笔基本不用操心，娃三岁前每年有3600的补贴，上幼儿园还能省一年的保教费，恐惧感可能会下降一点，犹豫的时间可能会缩短。

但我们再细琢磨一下，这些政策，你会发现，这些政策都是在解决你“敢不敢生”的第一步。

孩子生下来了，能不能“长得好”可能是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

在最近的第九届儿童发展国际研讨会上，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原院长刘尚希说了一句话，大意是：在“人”这件事上，投得越早越好，投得越小越好，这个重要性不亚于在科技上“投早投小”，而且现在中国的观念还远远没跟上。

为什么他这么着急？因为现在0–3岁的这块板，确实存在很大缺口，尤其是农村孩子。

根据公开报道和一系列跟踪研究，中国有大约1500万农村婴幼儿处在一种三重洼地里。分别是服务覆盖不足、家庭养育能力不足、公共投入不足。研究发现，在一些落后农村地区，0–3岁孩子的生长迟缓率是全国平均水平的好几倍，认知和语言发展滞后风险超过40%，明显高于城市和发达地区。

国家卫健委的数据显示，农村地区儿童低体重率和生长迟缓率，大约是城市地区的3到4倍，贫困地区农村又比一般农村更严重。也就是说，同样是中国孩子，有一部分从一开始就在营养、健康、刺激环境上处在明显的劣势位置。

再看财政账本这一侧。教育部的数字是，2023年全国财政性学前教育经费大概3150亿元，只占当年GDP的不到0.25%，而且这一块主要是3–6岁的学前教育，对0–3岁的投入在预算科目里基本是“空白”，专家对比OECD国家，指出我们在0–3阶段的投入占GDP比例，明显低于人家的平均水平0.7%。

一边是“明年生娃基本不花钱”“每年3600育儿补贴”“免一年幼儿园保教费”，一边是0–3尤其是农村婴幼儿，营养不足、早期刺激不足、服务供给不足，这两张图叠在一起，你就会发现现在这轮政策的表象和本质。

表象上，国家在大力削减生育的入口成本，让更多人敢迈出这一步。这是很大的进步，也是非常必要的调整。

本质上，这是中国从人口红利时代，走向人才红利时代过程中的一次方向调整的尝试。

开始认真在人身上花钱，而不只是继续在物上加码。但现在的投资结构是有明显问题的。6岁以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阶段的教育投入不算少，成人技能培训也有各种项目，可真正决定很多能力底座的0–3岁，却在公共预算里长期被忽视，这就是专家说的人力资本投资结构“倒挂”。

从经济学角度，这种“倒挂”是很亏的。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赫克曼做过大量儿童早期发展的跟踪研究，他的结论很简单：儿童越小，公共投入的回报率越高，尤其是弱势群体0–3岁的早期干预，长期回报可以达到“1投入对4到9的回报”，远远高于在成年阶段再去做补课。

这些回报不是只体现在某一个人的收入上，还包括整个社会的生产率提升、犯罪率下降、慢性病负担减轻、社会保障系统压力减轻等等。简单讲，就是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帮他站稳，以后在教育系统和劳动力市场中，整个社会都省了很多成本。

所以，现在补贴的这些钱只是帮你把孩子生出来、送进幼儿园，还是会进一步延伸到0–3岁这个最关键、最划算的阶段，让孩子从一开始就有更好的发展条件？

现在已经有一些信号，说明决策层意识到了这件事的紧迫性。

这次儿童发展国际研讨会上，不只是刘尚希在强调“投早投小”，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发改委、财政系统的专家都在反复提“儿童优先”，“投资儿童应该成为‘投资于人’的具体抓手和优先事项”。

他们提出的路线，其实非常具体：

一是要在“十五五”期间推动专门的《儿童早期发展法》，把0–3岁特别是农村婴幼儿的发展上升到法律层面，写进国家长期规划，让它从“项目试点”变成“刚性安排”。

二是要把0–3岁，尤其是农村地区的早期发展，列为中央和地方共同的财政事权，单列预算章节，设立专项资金，并且用清楚的科目把钱落到具体用途上，比如乡镇养育中心、入户家访队伍、家长培训、数字化育儿平台等。

三是要处理好“公益试点”和“政府接盘”的关系。现在像“阳光起点”这类项目，靠公益金在为几万、几十万孩子提供免费早教服务，但到了一定规模之后，如果财政不接力，这些孩子随时可能因为一次预算收紧就失去服务。专家提出，需要由国家部委牵头，形成统一的农村幼育服务“技术包”，包括标准、课程、数据接口，让各地在同一套框架下推进，而不是各搞一套、做一阵就停。

这一整套思路，如果往前推一步，其实和现在的免费生娃，育儿补贴，免保教费连起来了。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前半段是非常直观的：住院生孩子不用再掏那么多钱，每年有现金补贴，幼儿园减轻一年的学费压力，手上更有底气。

对国家来说，后半段才是关键：能不能让那些已经出生的孩子，特别是农村和低资源地区的孩子，在0–3岁阶段就获得足够的营养、健康管理、亲子互动、早期阅读和游戏刺激。做到这一点，十几年后，这些孩子进入学校和社会的时候，整个国家的平均教育水平、劳动生产率、创新能力才会真正抬上去。

很多人现在在感叹，生孩子这件事，国家终于开始下大决心了。如果几年之后，我们能看到的不只是生娃不太花钱，还能看到在偏远农村、老工业区、城市城中村里，一批又一批0–3岁的孩子，真的有了稳定的早教服务、定期的家长指导、看得见的营养改善，那这个决心，就不只是针对出生人口，而是针对中国未来几十年的整个人力资本质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