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则考古发现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关注与激烈的学术争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仝涛在《光明日报》发文称,在青海玛多县扎陵湖北岸发现一处37字秦代摩崖石刻题记,内容大意为秦始皇廿六年派遣五大夫翳率方士前往昆仑山采药,三月己卯日到达扎陵湖畔,再前行约一百五十里到达终点。
此石刻若被证实,将成为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现存于原址且保存最完整的刻石,对解决“昆仑”“河源”地望问题及研究秦代交通等具有重大意义,甚至可能改写隋唐“唐蕃古道”关键环节的起始时间。然而,这场考古界的“惊雷”很快引发了学界“地震”,北京大学辛德勇、北京语言大学刘宗迪等知名学者接连发声质疑,一场关于历史真相的激烈博弈正式拉开帷幕。
位于扎陵湖北岸的摩崖石刻
改写历史的重大突破?
据仝涛介绍,石刻上镌刻的字体为典型秦小篆,内容清晰表明了派遣使者采药的事件、时间与地点。其中,“大夫”二字采用战国至秦代流行的合文写法,“昆仑”之“仑”写作“陯”(阜旁),与湖南里耶秦简中的写法完全一致。这种写法在西汉后已罕见,伪造者需精通秦文字体系且不掺入后世元素,难度极高。
石刻所在岩壁为就地取材的玄武岩,刻面凹凸不平却保持规整布局,符合秦代“因势勒石”的工艺传统。内容虽简短如“路标”,但开篇以“皇帝”称谓彰显权威,与秦始皇泰山刻石“示强海内”的政治意图一脉相承。石刻岩壁上方有轻微剥蚀,中部裂痕为地质运动所致,下方残损符合玄武岩在冻融、紫外线辐射下的风化特征。对比同区域汉代岩画的风蚀深度,石刻保存状态并未超出自然规律。
石刻明确将“昆仑”指向扎陵湖以西的星宿海区域,与《山海经》“河出昆仑”及唐代刘元鼎、清代康熙年间对河源的勘定完全吻合。这一发现将终结学界对昆仑方位的千年争论,实证了先秦文献的地理准确性。
从考古学角度,这一发现为研究秦代政治、文化、对外交流提供了全新的实物证据。如果属实,意味着秦始皇时期的势力范围和探索欲望远超此前认知,中原与青藏高原地区的联系也将提前至秦代,对理解中华民族早期的融合与交流意义非凡。这不仅填补了文献记载的缺失,还可能重塑我们对古代地理认知体系的理解,昆仑不再仅仅是神话传说中的模糊概念,而是有了确切的地理位置指向。
石刻上的文字从右至左:皇帝/使五/大夫臣翳/将方士/采藥昆/陯翳以/廿六年三月/己卯車到/此翳□/前□可/一百五十/里
质疑之声:多重疑点指向伪造?
北京语言大学文学院教授刘宗迪指出,根据秦历,秦始皇二十六年三月并无 “己卯” 日,仅有“乙卯”日。且嬴政在该年十月才正式称帝,若石刻内容真实,使者需在称帝前半年即二十五年秋冬出发,却提前使用“皇帝”称号,在时间逻辑上难以自圆其说。这种时间上的错位,成为质疑者最为关注的焦点之一,因为它违背了已知的历史事实与制度规范。还有学者指出,秦代官文书标准格式为“年+月+朔+日干支”,石刻省略朔日的写法不符合制度规范。
从历史情境分析,秦始皇统一初期正忙于制度改革等诸多事务,大规模求仙活动在《史记》记载中主要始于三十二年。此时在石刻中出现求仙内容,与当时的历史背景不太相符。此外,石刻内容简短如“路标记录”,却使用庄重的秦小篆及“皇帝”称谓,与常见的实用标记类石刻风格差异明显。秦代对“昆仑”的认知在早期多指祁连山一带,汉武帝时才西移至帕米尔高原,此次石刻将其定位在扎陵湖区域,也与当时的地理认知体系存在较大断裂。
反对者在物质证据方面也提出了诸多疑点。刻石选材为小型玄武岩,距地面仅1.5米,不符合传统摩崖石刻选址规律,通常重要石刻会选择更显眼、庄重的位置与石材。秦代青铜凿刃宽0.5~1厘米,刻痕应呈不规则崩裂面,而该石刻线条边缘光滑如机械切割,疑似现代合金钢工具所为。刻痕内未发现地衣附着(青藏高原岩面凹坑通常30年内即被地衣占据),风化层新鲜度与2200年历史严重不符;刻面未作平整处理,也与秦代官方石刻严谨的工艺流程相悖。这些细节让部分学者认为石刻的真实性大打折扣,可能是现代伪造的产物。
在2002年,湖南湘西的龙山县里耶镇意外出土了38000多枚珍贵的秦简,被称作里耶秦简。内容多达20多万字。2017年,这批秦简解读出一句话:“琅邪献昆陯五杏药”,暗示“昆陯”位于山东沿海,与此次石刻中的“昆仑”地理指向矛盾。有学者推测,此次石刻或为后人受里耶秦简启发伪造,试图将“昆仑”概念与黄河源头建立联系,以达到某种目的。
里耶秦简
争议背后:考古学在当代的挑战
考古学是“用实物说话的学科”,任何颠覆性结论都需经过“怀疑-验证-复现”的三重考验。辛德勇教授直言“假的真不了”,并表示将“花长时间写书说明论据”,这种“大胆质疑、严谨求真”的态度,正是学术进步的动力。
此次争议背后,折射出考古学在当代面临的挑战与机遇。在公众考古时代,重大考古发现通过新媒体迅速传播,引发广泛关注的同时,也面临更全面、立体的学术审视。一方面,信息披露不够完全,现场照片数量不足且不够清晰,导致各方在判断时缺乏足够依据,容易引发猜测与争议。另一方面,考古研究本就需要综合多个学科的知识,涉及历史学、文字学、地质学、气候学等,且总是与既有的文献相互印证或冲突,这使得无论是各领域的专家,还是普通的历史爱好者,都有机会参与讨论,表达自己的看法见解。
从积极角度看,这场争议为考古学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契机。科技考古的重要性愈发凸显,传统金石学必须与分子考古、数字人文等深度结合,才能更准确地鉴定文物。例如面对此次石刻争议,可通过碳十四测年,采集刻痕缝隙中的苔藓孢子、有机沉积物判断石刻表面物质形成年代;利用微痕分析,通过显微镜观察刻痕边缘风化程度,对比已知秦代石刻磨损特征;建立秦小篆数据库,运用AI图像分析笔画走势、结构比例,与现存秦刻石字体结构、笔锋特征对比;还能模拟秦代车马装备高原行军路线,结合GIS技术复原公元前3世纪黄河流域气候与植被分布,从多方面验证石刻的真实性。
历史记忆是一层一层积累建构的,昆仑地望争议本就是中华文明空间认知演进的文化标本,此次石刻真伪之争,有望推动学界对相关历史认知边界的拓展。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场争论都将促使考古学界更加严谨地对待每一项发现,提升研究方法的科学性与透明度,同时也为公众普及了考古学知识,激发了大众对历史文化的兴趣与热爱。
截至目前,“秦始皇遣使‘采药昆仑’石刻”的真伪和年代仍然是一个待解之谜。在追求历史真相的道路上,争议与质疑是必经的过程。同时,我们也应该保持理性和客观的态度,不盲目跟风或传播未经证实的信息。因为历史和考古是一门严谨的学科,需要基于事实和证据进行推断和判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加准确地了解过去,更加明智地面对未来。
来源:中国科技新闻网
更新时间:2025-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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