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赦的死期

众所周知，脂砚斋是红楼梦的重要批者，留有数千条批语，也正是这些批语的存在，让我们得以窥见曹雪芹的“不写之写”，得以推断出红楼梦文本里没有写到的幕后故事真实结局。

但因作者与批者早已不在人世，甚至就连脂砚斋的身份，至今仍是未解之谜，因此，有一些令人难解的脂批，也只能靠后文的猜测与推断了。

比如文本第七十六回里有一条令人十分疑惑的脂批，这一回写的是贾府中秋家宴之事，席间贾母与尤氏对话，说起贾敬之死，贾母对尤氏说：“……可怜你公公死了已是二年多了……”

就在这句话之后，有这样一条脂批：不是算贾敬，却是算赦之死期也。

这条脂批初读时很令人费解，觉得没头没尾的。贾母明明说的是尤氏的公公贾敬，为什么脂砚斋把话题扯到了贾赦身上呢？贾赦明明活得好好的呀，此前还与贾母一起玩击鼓传花的游戏呢？

可能有人读到此处会误以为，贾母并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希望他早点死。这当然是不存在的事，但很可能的是，看过红楼梦真实结局的脂砚斋，知道贾赦死期不远了，所以在批到此处时，忍不住“剧透”了一下。

也就是说，八十回后，有贾赦之死的情节，这么理解应该是合理的。贾母不是神仙，不可能预知未来，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儿子的死期，但她的这句话里却是别有文章的。

她说贾敬死了两年多了，脂砚斋偏说是算贾赦死期，有没有可能，贾府中秋之后的又两年，正好是贾赦的死期？甚至，后文贾母会再一次像面对侄子贾敬死亡一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再一次面对长子的死亡？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问题又来了，贾赦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就死期将近了呢？是谁害了他，还是他自己意外死亡？

我们回过头去看前文，就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原来曹公早已默默地埋下伏笔，而且不止一次暗示贾赦的生命值正在快速下降。

大家一定还记得黛玉进贾府时的情节，众人她都见了，唯独没见到两个舅舅。二舅舅贾政没见的理由是“今日斋戒去了”，而大舅舅贾赦没见的理由是“连日身上不好”。

曹公这么写，当然不是随便找个理由便搪塞了，而是符合人物性格特征的。你看曹公用词，贾赦传出来的话是“连日”身上不好，也就是说，他身体出了问题，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作为贾赦之母，贾母这样年迈的老太太身体尚且硬朗，贾赦为什么身上就不好了呢？熟读红楼之后，我们一定会联想到贾赦的一个“爱好”，他是贾府人人皆知的好色的大老爷，略平头正脸的就不放过。

鸳鸯抗婚一回，王熙凤就曾对邢夫人转述过贾母对长子的评价：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做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

知子莫若母，自己的儿子什么性格什么脾气，做母亲的什么不清楚？长子贾赦好酒色，不好好做官不好好保养身体，作为母亲，贾母不仅心知肚明，也是非常担心的。

贾母的担心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荣国府的爵位在贾赦身上袭着呢，这关系着贾府的未来，不好好做官，贾府将来衰亡是不可避免的。一个是贾赦一味地纵情声色，上了年纪还不知道保养身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不是闹着玩的。

可人贾赦毫不关心这些，强纳鸳鸯不成，“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硬是花了八百两银子从外头又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回来。一个糟老头子，宁可不要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享乐，这样看来，他离死期也确实不远了。

除了黛玉进贾府一回，二十四回里曹公再次提到贾赦身体不好一事，贾赦身体不好，最早知道的当然还是自己的母亲，贾母得知贾赦身体不大好，就让宝玉过府去请安问视。

文本说“不过是偶感些风寒”，但既然宝玉、贾环、贾兰等小辈先后都来请安，可见贾赦这风寒并非小事，或者长期身体不好，或者坐下了什么病根，总之，贾母对长子的身体，其实一直都很关心。

七十六回里，也就是前文提到的贾府中秋批语提到贾赦死期这一回，他回去的路上冷不防被石头绊了一下，这就崴了脚。贾母听说，就安排人快看去，又让邢夫人赶紧去。后回说没大事，贾母才放心下来。

这些细节，看似不起眼，连缀起来却让我们看到了贾赦的身体是每况愈下的，年迈昏聩，纵情声色，贪多嚼不烂的大老爷，官儿没做好，人没做好，结果自己的身体也逐渐被掏空了，可不就离死期不远了？

当然，贾赦的死期，除了生理上的原因，还有另外一条政治上的线索。还记得第一回里甄士隐解读的好了歌里，在“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一句后，有脂批曰：贾赦、雨村一干人。

也就是说，后文贾赦应该是因犯下一些罪行被下狱了。贾赦为什么会“锁枷扛”呢？是“因嫌纱帽小”吗？或者受到了贾雨村案的牵连？

七十二回里提到了一件事，贾府下人林之孝向贾琏传递了一个未经官方证实的消息：“方才闻得雨村降了，却不知因何事，只怕未必真。”贾琏道：“真不真，他那官儿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林之孝道：“何尝不是，只是一时难以疏远。如今东府大爷和他更好，老爷又喜欢他，时常来往，那个不知。”

贾雨村最后的官职是补授了大司马，这在明清时期属于手握实权的朝廷要员，而我们也知道，没有贾府，也就不会有他的今天，所以贾雨村曾经帮着贾府干过不少洗地的事儿。

比如薛蟠打死人的命案，贾雨村就因薛家与贾家联络有姻，而放了薛蟠一马，卖了贾府一个人情。比如石呆子一案，贾雨村为了讨好爱收集古扇的贾赦，就随便找了个由头将石呆子打了个半死，把扇子抢来孝敬了贾赦。

日后贾雨村成为阶下囚之时，你觉得贾府能逃过一劫吗？你觉得贾赦能躲的过去吗？另外，他所谓的花八百两银子买来的十七岁的嫣红姑娘，是真的双方自愿买卖，还是又一次贾雨村充当了打手，从小富之家抢来的千金小姐？

这些都极有可能成为贾赦将来被下罪入狱的证据，蹲大牢什么滋味，可想而知，身体好好的都可能被扒三层皮，甚至被折磨的死去活来，而像贾赦这样原本身体就不好的纵欲之人，又能撑几天呢？

因此，脂砚斋评论贾母问尤氏贾敬死亡时间一事是算贾赦死期，也就不难理解了。而贾赦死期将近时，贾府又怎能躲得过一场来势凶猛的总清算和根部早已朽坏的大厦之倾颓呢？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欢迎关注我的头条号：少读红楼，为你讲述不一样的名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