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中的丈母娘和女婿，算是杠上了

春风吹拂的三月，我和沈女士一起在小区散步，儿子正在前面疯跑，找他的树叶标本。沈女士略一沉吟，又开始老生常谈：你老公也太会花钱了。

照往常，我会很宽心地安慰她：还好吧，也就是花钱买点菜，买点厨房用品，怎么了？吃喝嫖赌，他不是都没有嘛，你想想一个人总要有点缺点吧？

但是这种话重复很多遍，我已经不耐烦了，脱口而出：那怎么办，不如你现在介绍一个给我，我看看成不成。

沈女士一翻白眼，说：你真是神经病。

这事就算过了。

回到家，事情还远远没有完，我妈拍拍屁股回自己家，小陈又开始了往常的叹息：哎，你妈怎么又把擦手布拿抹布用，老是把抹布挂得到处都是，你说我怎么弄嘛？

沈女士每次一来我家，几乎像世界上最尽职尽责的钟点工一样，放下手下的包，立刻扎上围裙开始战斗。她最喜欢用一块抹布到处擦来擦去，因为她嫌我们新买的扫地机弄得不够干净，专门指给我看：你看厨房地上这种黏糊糊的地方，不是亲手擦，能擦掉吗？当然洗碗机洗的碗也差点意思，只要看到水槽里堆着碗，不由分说一个个拿起来亲手洗好。

她特别喜欢突出自己的不可取代性，时不时一皱眉一叹气，大概意思是，我们家没她果然不成样子。这就让小陈很难堪，毕竟他才是家里每天忙到半夜12点才歇口气的主夫。

有一阵沈女士和我爸每天中午过来视察，发现外孙的中饭万年不改，都是一碗面条。尽管小孩吃得很香，面里肉蛋蔬菜都有，双下巴日益明显，沈女士还是憋不住了：天天一碗面这怎么吃得下去？小孩能这么喂吗？

隔天她没出马，叫我爸送来四菜一汤。这种事偶尔发生一次，还挺开心，次数多了，小陈的脸色又开始难看了。我叫我妈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你妈每次来你家看你，都要亲自带饭菜过来，你怎么想，是不是觉得自己生活得很惨？

沈女士笑了一下，带饭如故。直到有一天小陈亲口说：妈，别带了，菜太多我们也吃不完，都是倒掉。

这时我已经充分理解了西方社会那些丈母娘和女婿的敌对笑话。钱钟书在《围城》里，专门塑造了方鸿渐和孙柔嘉姑母之间的矛盾，算是圆了留过洋的鸿渐向往的西方风俗。他俩在外面过小家庭生活，婆媳矛盾自然是免了，婆婆没读过书，家里有一堆事情要忙，几个孙子要带，哪里顾得上过来指指点点。但孙柔嘉全家过西派生活，姑母是美国女留学生，更加洋派。第一次姑母两公婆一起来看侄女婿的新居，就指点上了，楼道太黑，竟然没装一只灯，两间房都太小，总该有一间大点的。话里话外意思明摆着，侄女太受委屈了，竟然嫁给这样的男人，过这种生活。

如此这般，矛盾突发则是姑母摆着架子对鸿渐说：你以后不许欺负柔嘉。

男人为什么火大，我是明白的，这分明是一家人欺负他，结果还要他委曲求全，万事忍耐。

问题是，我又不是孙柔嘉。沈女士自然也不是陆姑母，要说她担心我过得不好，不如说她是做惯了奉献型的父母，一时闲下来让她自己找点乐子，反而像大海航行失去方向。所谓奉献型父母，是明明我手里有十块钱，她手里只有一毛，还问我，这一毛你拿去用好吗，反正我也用不着。

有个朋友说，她爸妈是吃喝玩乐型的，绝不肯帮她干一点活。我琢磨琢磨，这种吃喝玩乐型的父母，倒很适合做朋友，闲了过来看看，跟朋友一样，在家里吃个饭，然后两手一摊，绝不拿出主人翁精神收拾，看看电视逗弄小孩，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空气紧张。

沈女士刚刚进门找抹布，小陈立刻先发制人：不要用抹布来擦地，不是有拖地的吗？抹布我已经都扔了。沈女士不响，但回头要找我唠叨许久，因为她不可放弃的主人翁精神。

这时我分外想念年前找的钟点工阿姨，那是一个来了虽然闷头干活，但总是在一个地方擦来擦去的阿姨，有点糊弄，引起了沈女士和小陈共同的不满。一个说，到底干活不如我尽心尽力。一个说，怎么每次来了像没来过。两人齐齐吐槽钟点工，瞬间就有了共同的敌人。

但年后那阿姨迟迟未归，好像也没有回来的意思。我本来有点开心，非常时期，能省一点是一点。后来发现，钟点工绝不能省，为了家庭和谐，家里需要一个真正的外人。

不然他俩看来看去，谁看谁都是外人。

这场家庭矛盾下来，最佩服的还是久经沙场的已婚男士。男人们每天一回家就要处理亲妈和老婆的双重抱怨，大部分人都能拿出一副“我能怎么办”的态度，这边不吭声，那边不回嘴，反正，你们就当我聋了吧。有些男人，在老婆抱怨的时候，还会忽然扔个杯子或者枕头，充分表达内心的愤怒，顺势把门一摔，出门找个烧烤摊吹啤酒。

电视上专门有孝子，会对着老婆语重心长说：她是我妈啊，把我养大不容易，你就多体谅多孝顺她吧。

很奇怪的，男人说这种话，就像站着小便那么轻松。

换我我就做不到，我只会跟小陈讲：可以好好沟通一下嘛，你告诉她哪块布擦哪里就好啦。

每次沈女士大驾光临，留下几只保险盒做好的菜，又把各种抹布搭在暖气片上后，小陈的样子，特别像一只猫的领地受侵犯，几乎开始弓着身子走路。

很多人讲，有老人帮忙烧饭，做家务，不是很好嘛。朋友是个未婚女青年，也十分不解，你老公不是应该开开心心吃着你妈做的饭，乐得清闲吗？

我想了半天，觉得这个问题是无解的，甚至专门问了一个前两年跟丈母娘一家同住的朋友，“你跟他们住，没有矛盾吗？”，朋友很坦诚地回答，“没有，我早上六点出门上班，晚上七点回来我老婆爸妈已经吃好饭出门打麻将了，几乎碰不到。”

看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唯一原因，只可能是场次太少，来不及怨恨。

文/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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