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中国乒乓球选手比赛前，韩国选手气势如虹。

“我们来东京奥运会就是为了拿金牌的，我觉得没有任何一支球队是我们无法击败的。”韩国选手李尚洙说。

另一名韩国队的郑荣植则说：“中国选手是人，不是长城。”

比赛充满变数，韩国队自然也有机会。而且，赛前气势不能输。

李尚洙和郑荣植 图源：视觉中国

但说归说，现实怎样，大家心里都清楚。中国乒乓球的强大，可不止体现在代表中国出征的乒乓球运动员身上，而是全球很多国家，都有中国输出的乒乓球选手。

中国的乒乓球员不是长城，而是一粒粒在各国扩散的种子。

他们是叛徒吗？

刚刚18岁的日本乒乓球选手张本智和最近很是郁闷。

7月27日，东京奥运会乒乓球男单比赛中，这个长着一对小眼睛，比赛时喜欢大喊大叫的日本乒乓球选手，爆冷输给了斯洛文尼亚选手达科。最终，他连八强都没进。

张本智和在比赛后 图源：新华社

赛场上，胜败乃是常事。不过，让他郁闷的是，很多网友开始恶意攻击他。

“快和你的中国父母一起滚回中国吧。”有日本网友大骂道。

这场比赛前，张本智和还是日本夺金的希望。在日本，有人称之为神童，有人称之为百年一遇的人才。总之，誉满天下。

然而，没想到，一场失败，就令他千夫指责。奥运赛场外的残酷，确实令人唏嘘。

只是，为什么要让他滚回中国？

真相是，张本智和原名张智和，祖籍中国四川，母亲曾是邓亚萍队友，父亲曾是四川省乒乓球队队员，由于当时国乒高手如云，夫妻俩没有一席之地，就在1998年移居日本。

张本智和出生时还是中国籍，父母当初也并没有让他走职业选手这条路，但在他展示出了天赋后，为了让张本智和更好发展职业道路，便让他归化到了日籍，成为国乒的对手。

这次，他输了比赛。反应激烈的一些日本网友，寻找一切可以攻击的话题，而他的国籍，就成为其中一个。

像张本智和这样来自中国的归化选手在国际乒乓球赛场上已经不再少见，随着中国乒乓球的发展，越来越多来自中国的乒乓球归化运动员出现在国际赛场上。

这部分球员也被称为“海外乒团”，观众和球迷也总能在各类半决赛、决赛中看到熟悉的东方面孔间的对决。

据统计，本届东京奥运会赛场上，至少有17名外国乒乓球运动员，原来都是中国走出去的。女子单打八强中有六个都是中国选手，还比如在16强混双比赛中，中国组合许昕和刘诗雯对阵加拿大队王臻和张默。

这场比赛，很容易让不明就里的外国人看成是中国选手的对决。国内也有网友调侃，这就是中国国家队对阵河北队——王臻和张默，都来自河北，后来才陆续去了加拿大打球。

2020东京奥运会乒乓球16强混双赛 图源：网络

归化选手最不想遇到的就是母国选手，但在乒乓球赛场上，这种情况几乎避无可避。中国乒团——无论国内还是出走国外的，其实力都是非常强的，走到最后，最终在赛场碰头的几率非常大。

这时候，就有点尴尬。

归化选手有时要面对的舆论压力是来自两个国家的。在国家与国家对阵的奥运赛场上，民族情绪总是容易被鼓动起来。张本智和，显然就是因为这种激烈的民族情绪而误伤。

同样，这些归化球员母国的国民，同样也有可能感到不适，尤其是，当他们成为奥运会上中国选手敌人的时候。

一些带有情绪的网友，会觉得他们背叛了自己的祖国。比如，7月24日中午的混双比赛，虽然中国选手刘诗雯、许昕打败了加拿大的王臻和张默，但仍有网友称后者为“叛徒”，更是写文章说，幸好两人输了，不然就成为“千古罪人”。

不得不说，以这样的视角来看奥运比赛，以及中国的海外乒团，格局有点小了。

被迫寻找新的出路

本次东京奥运会中，女子乒乓球选手中也有多名归化球员，其中田志希因加入韩国球队后整容而被大家广泛关注，她也曾是中国乒乓球的一支潜力股。

田志希参加2020东京奥运会女单四分之一决赛 图源：网络

田志希的爸爸就是一名乒乓球教练，在爸爸影响下，她7岁开始练习打乒乓球。在2005年进入鲁能俱乐部，师从前国乒男队主帅尹霄。在2007年韩国江原道平昌召开的亚洲青年锦标赛中，14岁的她夺得了女子单打比赛的第二名，当时被给予了很高的期望。

但是，后来进入国家二队训练的两年，由于无法承受乒乓球最强国——中国激烈的内部竞争，田志希曾一度陷入低谷，对自己的运动生涯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田志希并不是第一个以“天才选手”、“天赋过人”出道但被国乒队的如云高手将骄傲消磨殆尽且无法参加奥运会的选手。

田志希展示自己的漫画形象。 图源：田志希微博

中国一直是乒乓球运动的强国，坊间一直流传“奥运会乒乓球冠军的含金量略低于中国国内比赛的冠军”“中国乒乓球队盛产冠军，我们这最不缺的就是奥运冠军”等说法。

狂是狂了点，但也是事实。

乒乓球是中国国球，普及率很高，而且竞技水平也十分出色。乒乓球在1988年汉城奥运会成为正式比赛项目以来，共产生了32枚金牌，中国队拿到了其中的28枚，只有4枚金牌旁落。目前全世界一共有10位大满贯得主，而中国就占了9席。

而随着东京奥运会的进展，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变化中。

在这种国情下，出现乒乓球好手的几率大大提升，甚至可以说，中国是盛产顶尖乒乓球运动员，但这也意味着国内乒乓球运动竞争激烈。用一个流行的说法，内卷严重。

“如果我留在中国，我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参加奥运会，因为中国这项运动的人才太多了。”后来归化德国的女乒运动员韩莹说。

和田志希一样，沈燕飞也是一名加入国家队后又离开的归化球员。沈燕飞来自中国河北省。她6岁开始学练乒乓球，10岁那年从家乡河北入选山东队，曾获得过全国第五名。

西班牙籍华人乒乓球运动员沈燕飞 图源：百度百科

1994年全国青年赛，沈燕飞进入单打前8名，入选国家青年队，唐娜、王越古都和她一批入选。

1995年全国锦标赛，沈燕飞单打第5、双打第3，从而依照“单打前8进入国家队”的规则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国手。正手正胶反手反胶左手横板打法在当时是她的独门绝技，直到现在这种打法在国际乒坛一流高手中仍然是“别无分号”。

当时，国家队内邓亚萍如日中天，王楠、李菊、杨影等后起之秀的竞争更是异常激烈，沈燕飞既没有参加世界级赛事的机会，也因为“特殊打法”无法作为陪练留队，在1998年因为“打法可塑性不大”而被调整出国家队。

但她想打比赛的心从没有改变过，毕竟，哪个运动员不希望真刀真枪上赛场去和对手较量呢。

还有奥运会，那个所有运动员心目中的神圣殿堂。这应该是很多运动员的最高梦想，就如那些始终希望得诺贝尔奖的作家们一样。

可是被调整出国家队，还怎么能打比赛参加奥运会呢？她决定去海外找找机会。

这是很多“海外乒团”运动员都有过的心路历程。他们每个人，都怀着对乒乓球的热爱，以及征战赛场尤其是奥运赛场的梦想。只是，国内竞争激烈，机会有限，最终，他们不得不在国家和梦想之间，做一个选择。

如果不是为了梦想，很难解释一个问题：虽然去外国，参加奥运会的机会更大，但这条路也更难。毕竟，他们远赴他国后，并没有太高知名度，很多人要打球，还要从最初的起点重新开始。

当时，原北京队的徐芳教练想在国内找球员到意大利打俱乐部比赛，便通过周树森找到了沈燕飞的教练。沈燕飞纠结之后，还是决定去往意大利，在当地一家俱乐部打球。

随后她便一直在意大利、德国打联赛，后来被西班牙的一家俱乐部相中，辗转到了西班牙。

到西班牙以后，因为当时沈燕飞还没有西班牙国籍，西班牙乒协不会为她“掏腰包”。想打球，沈燕飞只能自己赚钱打比赛。直到她多次帮助俱乐部拿到联赛冠军、欧洲俱乐部冠军，2005年，她开始参加国际乒联的巡回赛。

这时沈燕飞定下了第一个大赛目标，就是北京奥运会。这也是沈燕飞第一次准备参加奥运会，虽然成绩合格，但是得到参赛机会并不容易，最关键的就是西班牙护照的获得。

“按照规定，必须在西班牙定居十年以上才能申请护照，再加上漫长的审批过程，一般就得等十三年。”沈燕飞说，北京奥运会之前，她才在西班牙待了五年。

为了让沈燕飞顺利参加奥运会，队里做了大量的工作，在沈燕飞因与高军配合的双打获得2005年国际乒联职业巡回赛总决赛双打冠军后，她以自己的实力，让西班牙人意识到，需要她代表西班牙参加奥运会。

沈燕飞参加2008北京奥运乒乓球女团首轮赛 图源：百度百科

2006年，通过各个层级领导向上反映，沈燕飞才最终换来了国王的特批，破例拿到了西班牙国籍。

不过，北京奥运会，沈燕飞打进了前32，最终输给了中国香港队的帖亚娜。

磨刀石

沈燕飞成为西班牙的归化球员不仅是为她自己提供了打比赛的机会，也推动了西班牙在乒乓球这项运动上的发展。

在沈燕飞加入之前，西班牙从未在世界乒乓球大赛上获得过奖牌，可以说乒乓球是西班牙的薄弱项。

而西班牙拿到的第一块奖牌，就是2012年黄石乒乓球女子世界杯中由沈燕飞斩获第三名，为西班牙赢来的铜牌。

在赛后接受采访时，她喜极而泣，回答问题时已经哽咽不止，带着眼泪表达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对于中国队，或者韩国队、新加坡队来说，拿一块金牌可能是一件不那么困难的事，但对我和西班牙来说，真的是不容易，希望用自己的成绩带动更多的西班牙人喜欢乒乓球。”

像沈燕飞这样的归化球员出现，非常有利于在全球范围内推广乒乓球，他们就像是一粒粒火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每到一个地方，就能带动当地的乒乓球氛围。

归化球员所掌握的技战术、训练方法，都是归化国所缺乏的，归化球员的到来，把一身的功夫都无私地奉献给归化国，使该国的乒乓球水平得到较大提高，《纽约时报》在关注这个问题时也承认，在世界上的大多数地方，优秀的乒乓球竞争对手很难寻觅。在接受他们的国家里，中国选手通常得兼任教练和宝贵的陪练角色。

同时，归化球员的存在也有利于刺激国手不断提高技战术。只有中国乒乓球队，拥有一个强大的对手，才能激励他们不断提高。事实上也证明，归化他国的球员，给国手带来了几次惨痛的失败，还是刺激了中国乒乓球队的自省和进步。

说通俗点，这些归化外国的海外乒团，不但是中国乒乓球运动员的对手，也是一块很好的磨刀石。

有竞争的运动，才更有活力。如果只是中国队一家独大，这个项目的乐趣，也会弱了很多。

据国际乒乓球联合会的主席托马斯·韦克特(Thomas Weikert)前些年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他们一直在推动一个项目，能够让一些年轻的海外乒乓球选手在中国训练基地接受训练，让他们在更激烈的竞争和训练中得到提高。它有一个内部名称：中国制造(Made by China)。

“一项体育运动中如果只有一个国家能赢，对于这个项目来说是很困难的情况。”托马斯·韦克特说，但这不是中国在乒乓球运动中太强产生的错误，更关键的问题是，“其他选手必须要刻苦训练。”

图源：网络

说起来，这其实是奥运赛场上，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

虽然观众们总是充满着民族情绪和国家观念，总是希望自己国家的金牌更多一些。

但在国家利益之外，奥运会还有一个更大的精神内核，它是全人类的一场盛会。在这里，每一个运动员都在不断挑战自己，挑战彼此。

他们为了实现国家的荣耀而战，同时，也不能轻视他们自己的梦想。在赛场上，每一个运动员，其实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

撰文 | 红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