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30岁的东北乐手决定结婚

大家好,我是叉少。

叉烧一周年的时候,向大家征集了“你的往事”。今天的文章是其中的一个故事。


一个30岁的东北乐手决定结婚


2009年夏天,高考出分的那个晚上。我和老于不能接受自己的成绩,双双夺门而出,汇聚在经常散步的臭水沟旁。


老于是我的高中同学。平日里她像一只蜗牛,敏感,缓慢,微胖。考完后她给自己估的分数能排在全市前10,现在只比一本线多了10分。


她无声地哭了大概15分钟,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荒唐的是,在这么悲伤的时刻,我竟然生出了亲她的念头。这时老于的电话突然响了,她妈喊她回家睡觉。她走了,留下的我像被孤儿院放逐的孤儿。


这就是我和老于的全部故事。


多年后,我第一次去老于在北京的家。她和老何在太阳宫租了一间卧室。房间里堆满了东西,有生活过几年的痕迹。本就不充裕的空间,因为他们俩壮硕的体格显得更加拥挤了。


屋子里还有只虎斑猫。他们住一楼,猫经常跳进来要吃的,再跳出去浪。一来二去,成了家庭常驻成员。不久前,她还给他们生了一窝小猫,被老于整整齐齐地安排在床下的一张抽屉里。


外卖到了,我们腾出一把椅子放饭菜,围成三角形一起吃晚饭。


老何的饭量很大,自己能吃两盒米饭。我收了筷子看着他吃,突然想起一个朋友说的,谈恋爱要找吃相差的,因为吃相差的男人床品好。


这么多年来,我是头一回见老何,以前听说他长头发,三十多岁,搞摇滚的。这几个客观事实,足以让老何在我的心里被无限的妖魔化。再加上老于一直不安排见面,藏着掖着肯定没好事。


老何很快打消了我的全部顾虑。他热情,真诚,像每一个在机场门口借给我火的大哥一样让人安心。他长得像粗犷版刺猬乐队赵子健,粗犷得让人卸下防备。


情侣同居之后就很少约会了。这几年,老于老何下班回家后,都是在王者峡谷约会,一个坦克,一个辅助,都是付出型人格。


我加入了他们,一起打到12点。在几把游戏里,我已经和老何要好到互相称呼游戏里的名字。


告别的时候我对老何说:再见了,我忠诚的朋友白色死神。


他对我说:下回见,龙域领主。


老于说,你看着点道别摔了。


多年后的重逢令人愉快,但得知他们马上结婚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


一个30岁的东北乐手决定结婚

< 饭桌上的老于和老何 >


一个30岁的东北乐手决定结婚


老于一直是旁人眼里比较特别的女孩。喜欢哥特,听北欧重金属,高中她在学校贴吧的ID叫绝恋艺伎,反正哪哪儿都和结婚不搭界。


高考失利后,她调剂到一所211的俄语专业。除了网名是俄语以外,我没见她使用过这项技能。


因为有语言天赋,老于的课业比较轻松。一有时间就去看演出,认识了沈阳一带很多地下乐队,后来老于做了他们的经纪人,顺手谈了几个乐手男友。


大学那几年老于过得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她的一条空间说说我依然能记住:白墙壁,黑床单。喝酒,做爱,tomorrow we will die。


但我知道,老于其实挺惜命的。我们这代人就这样,老是感叹活不下去了。没办法,遗传。父母这一辈出生在60年代的东北,小时候挨过饿,长大了又下岗,下岗了要么打麻将,要么打老婆。父母活出来的绝望被他们像拧毛巾一样,滴到我们身上,背负着原罪的我们也很难坚定地活着。


所以听什么歌,喜欢什么风格,甚至选择怎样的活法,通通改变不了老于的生活。真正的改变太难了。


老于从普通的初中考进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从一开始就有点格格不入。身边很多人的父母都是这座城市的精英阶层,他们也有努力成为新精英的觉悟。


老于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要和他们肩并肩,骄傲地走出学校,让她妈满意。还有一部分,就是喘不过气之后短暂的逃离。


2013年,老于即将大学毕业,在学校附近租了个简陋的单间。一个平常的晚上,老于带一个来沈阳演出的乐手回了自己的小房间。第二天,这个乐手回家了。第三天,这个乐手拎着行李箱回到老于家,住下不走了。


这个乐手就是老何。


我和老于在家附近的臭水沟旁仰望星空时,这些水从市中心流到郊区,老何在那里,羡慕着老于的生活。


一个30岁的东北乐手决定结婚


老何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原因是打老师。


这里要强调一下,不是为他自己打的。本来老何是坐在最后一排,与世无争的那种学生,学习是不学的,好在也不惹祸。


有一天,老何班上的一个同学长辈去世,心情不好,和老师顶了两句嘴。老师走下讲台过去,给了他一耳光。老何气不过,从最后一排冲到第一排,把老师给打了。


一个初中的孩子,怎么能打得过老师呢。老何给我讲了个真实版“热血高校”的故事。


在那座东北小城里,我们这些重点高中书呆子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座山,那个山附近,坐落着几个初中,学生一个比一个社会。


都是社会人,就要有一个大哥。每年他们都会举行一个“立棍儿”仪式,几个学校派出的代表,从山脚向山顶出发,路上遇到了就是一场恶仗,谁打到山顶并且屹立不倒,谁就立棍儿了,是老大。


老何,就曾经立过棍儿。


除了打架,何泽多摩雄还一直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他爸曾经想打点关系,送他去篮球市队。但见教练那天,目睹了低声下气的老爸和无动于衷的教练,老何想想还是算了。


在老何的价值排序里,忠孝仁义绝对是第一位的。不让老爸受气是忠孝,帮同学打架是仁义。老何的父母都没什么文化,爸爸是开出租的,妈妈是家庭主妇。但老何很尊敬他们。


“不信你问我哥们,这一带没人不知道老头老太太的,绝对是好人。”


老何的爸爸很尊重他的喜好,小时候在家看NBA,5佳球环节会插入一些音乐,ACDC,涅槃之类的乐队,把还是小学生的老何给震住了。他想学吉他,但一个吉他好几百,是当时家里一个月的收入,他爸就给他往家里买。


离开学校后,十五六岁的老何开始在这座城市闯荡。一开始他到处给人弹吉他,甚至在工人俱乐部弹过,后来他组了一支乐队,一出手就十分硬核,乐队名叫血色光环。


乐队迭代了好几次后,最后的一支叫“军臣乐队”,结合了东北老工业极地特色,是一支工业重金属乐队。老何自学成才,自己包揽词/曲/编曲。


新气象-以何为贵军臣乐队;吉他:何闯 - ENT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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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何-SOLO >


老何告诉我,军臣乐队是我们市第二代乐队中的佼佼者。第一代的佼佼者,是赵英俊。聊到和赵英俊的交集,老何又露出聊到打老师时一样欣慰的小笑容。


后来老何又开了个文身店,一边给人文身,一边玩乐队。一拨年轻人换成了另一拨,他已经三十岁了,还是没有成为第二个赵英俊。


老何三十岁那年,有一次乐队去沈阳演出。晚上他溜出去,跟一个叫老于的大四女孩回了出租屋。第二天,他回家拿了行李,又回去住了下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赖着不走了。


我问老何:你决定留下来,有没有什么决定性的瞬间。


“啥意思?”


“就是清晨醒来,看到她站在阳台上,穿着宽大的白衬衫,踮起脚正在晾你的衣服的那种。”


老何茫然地看了我一会,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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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何的军臣乐队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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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坠的过程中,老于碰上了靠蛮力向上漂浮的老何。被紧紧握住了。


在东北家长看来,世界上只有两种工作:公务员事业编,和别的不靠谱的工作。老于毕业了,在沈阳找了份别的工作,工资两千多,没有任何福利。老何买了辆小电动,天天骑着接送她上下班。


老何走后,乐队的兄弟们在家等了一个月,终于等待他回来。老何请他们喝了顿酒,当场宣布乐队解散。就算没有老于,老何心里也清楚,带着这些人往前走,是走不远的。


有一天,老何的小电动在青年大街被交警给扣了。这可能是一个导火索,总之,两个人决定离开沈阳,到北京试试。


老何的乐队之前有个贝斯,来北京后在音乐节给明星弹贝斯,也在一家游戏公司做游戏配乐。来北京之后,老何也进了这家公司。老于进了一家网站做编辑,因为从来没和家里提过还有个男朋友,第一年老于一直住在北京的姐姐家。


一年后,两个人同居了,租住在太阳宫的这间卧室。生活稳定了下来,老何又在北京重组了他的军臣乐队。周末的时候,他们会去小的LIVEHOUSE做一些拼盘演出。偶尔有一些演出费,更多的时候没有,报酬就是酒券。


我去看他们演出的那次,喝的就是老板送他们的酒。老何特意把我叫到一边,多给了我两张酒券,我只拿了一张,我只有一瓶啤酒的量。


那次演出的观众,除了我们几个,只有另一支老外的乐队。所以等老何他们演完,我们在院子里抽了会烟,又给对方当了一会儿假观众,相比之下,老何他们的技术真好。


虽然做的音乐很硬核,但老何细心又敏感。结束一起去吃饭的路上,他走一会就告诉我一次,还有十分钟,还有五分钟。到了吃饭的地方,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别嫌弃,我们平时就在这种地方吃饭。


负收入,零观众的演出持续了几年。在我看来,他们更像是一群钓鱼的中年人,这只是一种解压方式。但老何说,先做重金属把技术练好,以后转型做朋克,说不定就火了。


有一次聊天,老何和老于说他们的鼓手很好,至少他会走起来的。眼睛里透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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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出后在院子里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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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老于从没跟家里说起老何的事,怕不同意。但再厉害的丈母娘,也终会有相见的一天。春节放假,老于带着妈妈去了老何家。


看到老何住的房子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次会面的结局。老于她妈当场翻脸,老于跑出去哭了一下午。


换做是我,这件事要记一辈子。毕竟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只是电话叫老于回家,我都怀恨在心。但问起这件事的时候,老何并不在意,他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为了让丈母娘回心转意,老何借钱在沈阳付了首付。还拿出一张银行卡出来,说里面有十万存款,其实里面的钱都是借的。最后,老何终于打动了丈母娘。


去年十月,我从北京回家。一大早,我妈把我打醒,喊我去参加老于的婚礼。


上次去老于家还是十年前,只记得小区名字。但要找到并不难,顺着贴喜字的井盖和单元门挂着的气球,就可以直接到她家门口。房间被装点的很喜庆,摄影师让她站在窗前,摆一个等待新郎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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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拍中的老于 >


东北不像南方,没那么多规矩。伴娘一个也行,一群也可以。老于只来了两个朋友,她的发小和我。我一个东北老爷们还没当过伴郎,先做了伴娘。


老何到了,我们连忙把门锁上。接亲有一个环节,新郎老何外面叫门,我们在里面刁难他要红包。每个红包里没装多少钱,后来老何又给我塞了一沓,就像在LIVEHOUSE门口塞给我的一沓酒券。


那天,老何把留了很多年的长发剪了,真的很像一个正经新郎。老于减了几个月的肥,终于挤进了婚纱。像绝大多数新人一样,他们站在台上,被愚蠢的婚礼司仪摆弄了一遍,脸上居然还挂满喜悦了笑容。


晚上,他们找我去新房打游戏。沈阳的房子还没有装修好,临时新房是老何家的房子。小区很破旧,但房间里重新粉刷过,很温馨。


新婚之夜,我们三个痛痛快快地打了半宿王者。


一个30岁的东北乐手决定结婚


< 他们的新房楼下挂着气球 >


童话故事里,结婚是一个故事的结束。但现实中,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婚后过了一段时间,老何的乐队散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主唱去南方了。我没问老何,为什么没再一次把乐队组起来。但听说鼓手真的走起来了,在各大音乐节给明星打鼓。


他们在北京租的房子东西越堆越多,堆得老于有点喘不过气,甚至想逃离北京,回沈阳住空旷的新房。


我问老于,当年你们是怎么好上的。其实我想问的是,你们是怎么相爱的。


老于答非所问地回:我们是在陌陌上认识的。


-END-

本文作者:赵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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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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