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减”两个月后，在线教育的冰火两重天

遭遇企业裁员风波的两个月后，9月30日，原某在线教育企业员工徐梓菡（化名）收到了一家青少年素质教育培训机构发来的Offer，重获新生的她至今回忆起两个月前的经历感受时，仍不禁感叹：犹如从天上一下坠入谷底。

7月24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双减”政策）。

一度火爆的在线教育行业，彻底进入寒冬，随之而来的是席卷整个行业的裁员潮。从新东方、好未来等行业中的龙头企业、独角兽企业，再到创业型小企业都卷入了裁员风波，甚至8月底还传出有头部教育企业宣布倒闭。

用徐梓菡和她同事的话说：“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走进风雨

“昨天所有的业绩已变成回忆，今天重又走进风雨。”徐梓菡万万没想到，这首人们耳熟能详的歌曲《重头再来》，竟是唱给自己的。

徐梓菡还记得，7月24日“双减”政策正式出台的当天，公司内部就不停在传关于企业要大幅裁员的各种小道消息。那几天，就连在卫生间都不时能听到有同事们在纷纷议论此事。那段时间，公司里简直是人心惶惶的气氛。

实际上，今年以来在线教育企业员工的安全感已经开始下降了，只是徐梓菡没有意识到裁员潮能如洪水般猛烈袭来。

“去年当人们提到在线教育行业，几乎无人不认为这是一个轻而易举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一个大有前途的朝阳行业，不料今年一切就都变了。”徐梓菡回忆说，今年的教育整顿首先就是从学科类在线教育切入开始的，年初时开始禁止在公共区域进行在线教育宣传，自此学科类在线教育的广告便少了很多。

年初以来，随着整顿的推进，整个教育板块市值蒸发近万亿元。公开资料显示，猿辅导、高途、学而思、作业帮等头部校外在线教育培训机构均被处于顶格罚款，各家企业股价大跌，市值蒸发数百亿元。新东方、好未来、高途等教育类企业的股价跌幅逾九成。

“双减”政策，可谓直接将学科类在线教育机构击垮，明确教育机构不能再贩卖焦虑，不能在寒暑假、周末给学生补课，不能上市融资。

徐梓菡的职业生涯也是从那天开始由一片晴朗转为一片阴霾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985院校毕业，在目前的企业叱咤了整两年，业绩长期名列前茅且得到了晋升，然而现在竟被遭遇了裁员，她两年付出心血的职业心路历程，最后则是以拿到一个月的失业补偿金划上了句号。

她向《时代面孔》回忆称，当天下午，她所在部门的负责人找她谈话说，该企业由于资本撤资，将遭受严重打击，企业即将面临削减队伍、缩编、转型等一系列动作。

“虽然经过常年的努力，你已经成为公司很优秀的业务骨干，从公司的角度而言很不情愿，但依然通知你，你被裁员了，明天就不用来了。”徐梓菡复述当天部门负责人对她说的话。

之后的一个月里，裁员潮席卷整个学科类教育培训行业，一个近万亿级的市场轰然倒塌。新东方、好未来、高途、猿辅导、学而思、作业帮等头部校外在线教育培训机构纷纷遭遇裁员潮，开始断臂求生。创业型小企业同样被卷入裁员风波，陷入迷茫。公开数据显示，高途宣布裁员30%，VIPKID裁员比例高达50%，有的企业教育业务进行大范围架构调整。

“我所在的部门一共有15人，11人遭遇了被裁员，剩下4人中有3位主动愿意接受降薪或调岗。在这个行业已摸爬滚打四年多的我，自然不会接受降薪或转岗。”徐梓菡说。

突如其来的裁员潮对于“老员工”来说，犹如一剂当头喝棒，而对于很多应届生而言，则是被职场狠狠的上了一课。

徐梓菡说，原本在9月入职她公司的应届校招生何雪（化名），8月被公司通知延期入职，直到十一前还处于待业阶段。而更多的校招生则是被直接告知取消入职，此前发出的Offer作废。

有人无奈不甘、有人纠结迷茫、有人正奔赴在新的面试途中……千千万万在线教育机构的从业者的再就业问题充满着巨大的抉择和挑战。转岗还是转行，亦或是考编，站在十字路口的从业者，每种选择都有着极大的挑战和不确定性，同时也将付出与以往不同的代价。

断臂止损

对于徐梓菡而言，遭遇企业裁员，被她看作是及时止损。她说，今年6月1日市场监管部门再对15家校外培训机构处以顶格罚款3650万的时候，让她更加意识到在线教育这个行业没法给人安全感。

“这个行业实际上是个既残酷又焦虑的行业，而且确有其弊端。自己在这个行业从事了近两年，变得越来越焦虑。工作时间长、业绩压力大、优胜劣汰非常残酷，其实不适合长久从事这份工作。”徐梓菡说。

在外行人眼里，教育培训类企业的员工赚的都是高薪，近年来类似的话题也屡被曝出，比如一位课程顾问动辄月薪三到五万，一些销售经理动辄年薪几十万，多的甚至月薪过十万，教育培训企业的员工高薪待遇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

但徐梓菡告诉《时代面孔》，在线教育行业其实拿三到五万月薪的只是5%-10%的拔尖员工，并且都是在企业奋战了多年、投入巨大精力的员工。另外，大多数人所不了解的是，拿到这些薪资的员工都是比996还996，每天工作时间几乎为12个小时，下班之后可能依然要忙着处理回复微信、接电话。

中国人向来重视教育，教育被看作是改变国人一生命运相对最为公平的路径。正是基于此，学科类在线教育一直以来是教育领域的重头，各类教育培训机构的势头长期不减。

过去几年，在资本的加持下，在线教育取得一定的成绩，但在赚取红利的同时，也将全民卷入教育焦虑之中，使成千上万家庭被在线教育制造的焦虑所裹挟。在一系列的资本运作下，教育行业生态愈发变得变形、脱轨与偏执，有的在线教育平台以续班率至上的风气的确有悖于原来的初心。

长期以来，教育、医疗、住房是压在当代国人身上的“三座大山”，如今国家下大力气整治教育行业，全面压减学生作业总量和时长，减轻学生过重作业负担，从而改变家庭的生活压力，促进教育公平。

在国家的整治下，结束焦虑职业生活的徐梓菡，曾想过转行，但教育行业本身是一个转行壁垒很高的行业，况且是在行业大规模裁员潮时期，也不会有很多其他行业的岗位可供吸纳如此之多的被裁员者。她也想过考编，而且自己几年前就考下了教师资格证，考下普通话水平测试一级乙等的证书，但因为不是北京市户口，无缘在北京进入中小学。

在一度纠结与彷徨之中，她毅然决然地选择转型，奔向素质教育培训领域。在她看来，凭借多年积累的职业经验及人脉资源，再加之自己有一定的兴趣特长爱好，都能在素质教育培训领域派上用场。

重获新生

国庆假期后，徐梓菡又回归以往周末加班12小时的生活。现在的她在北京市通州区的一家民办素质教育培训机构上班，教学龄前儿童弹电子琴等乐器。

由于学科类教育培训受到严重打击，非学科类教育培训的春天来了，琴棋书画以及体育等素质教育的培训机构开始渐多。教育企业都在比拼谁比谁转型得更快，扎堆抢滩素质教育、家长教育等业务领域。

8月以来，新东方宣布成立北京新东方素质教育成长中心，下设艺术创作学院、人文发展学院、语商素养学院、自然科创空间站、智体运动训练馆、优质父母智慧馆六大板块；7月，猿辅导推出科学启蒙品牌“南瓜科学”，宣布转型素质教育。猿辅导旗下还包括针对英语、思维、AI等内容的斑马系列产品，以及猿编程等素质教育品牌；高途上线新版APP，覆盖语言培训、大学生考试、财经、公考等多类型业务。

很多之前在线教育企业的员工又开始忙着拉新客户、忙加班、忙续课率。徐梓菡坚信，素质教育行业会有很好的未来。

有业内人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学科类教育被打击，教育市场减少了很多需求，但不能说市场没了，市场还在，只不过未来的需求点主要集中于素质教育。这就意味着在线教育企业如果能守住一定的原有客户群，能够及时调整战略，攻下素质教育或成人教育等，那么未来还能在市场中占据一席之位。

艾瑞咨询发布的《2021年中国素质教育行业趋势洞察报告》显示，2021年中国素质教育行业市场规模可达7922.6亿元。其中，艺术教育、语言能力培养已形成较大市场；STEAM教育、数学思维等则呈现快速增长态势。

教育企业的转型，促使企业未来用工的需求和方向发生改变。徐梓菡说，对于像她这样选择仍然坚守教育行业的人来说，谁能够更早地适应今后的市场环境，谁就能够转型快，这个行业也不会辜负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