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社印象之生产队饲养员

牲口是生产队半个家当,饲养员就是这些半个家当的搭理人。

饲养员不是说谁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的角色。首先,家庭成分必须是贫下中农。地主富农成分门也没有,想都不要想。其次,勤快人。喂牲口这个工作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只要眼睛睁开,就有活,它虽然不是什么重活,但绝对是个细活、辛苦活,稍微懒一点的人最好不要凑这个热闹。再次,讲究卫生的人。一个平时连自己都搭理不明白的人,更无法每天给牲口收拾的干干净净。第四,没有拖累的人。家庭没有病号需要照顾,没有要伺候的人,除了吃饭回家,其它时间不是跟牲口在一起,就是奔忙在伺候牲口的路上,清理皮毛卫生、割草、挑水、垫圈、出粪、冬天烧水等等,忙的不亦乐乎。第五,富有爱心的人。热爱他们,照顾好他们,把牲口当做自己的亲友是一个饲养员应该具备的最基本条件。

牲口饲料包括玉米、高粱或者是黑豆。并不是所有的牲口都有饲料,马、骡子和驴有饲料,牛没有这些种类的饲料。

我们大队(现在名字叫村)规定:马的饲料每日三斤半,骡子的饲料每日二斤半,驴的饲料每日一斤半。这些标准不要说全国各地不同,就是大队与大队之间、公社与公社之间的标准也不一样,不同的年份标准还不一样。

牛的主饲料是麻什片。麻什片大概每片直径40公分,厚度2公分,重量1.75之2公斤。它是棉花籽经过高温压榨后过滤出油脂后的残留物质,呈圆片状,便于储藏,具有一定的香味和营养,牛特别爱吃。需要的时候,砸成小块,或是用碾子碾碎,或是用水泡软,揉搓成糊糊状,与经过铡草机处理成三五公分长的麦秸或麦芒搅拌而食。

“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马、骡子和驴吃夜草,吃的速度很慢,嚼的很碎,马站着休息,很少卧下,经常卧下的马,要当心,可能是身体出了毛病,需要多观察,勤看兽医;骡子和驴吃饱了,停一会才卧下。牛吃的很快,吃饱了就卧,卧下开始悠闲地反刍。

“鸡喊哩,驴叫哩,饲养员偷料哩,”这句挂在儿时嘴边的口头禅,是对人民公社时期生产队某些饲养员的真实写照。意思是饲养员不敢白天偷料,只能利用凌晨鸡叫之际,饲养场与家里之间的路上行人少,借回家喝水之名,实际上,偶尔顺便夹带一点牲口饲料补贴家用。

饲养员也分着层次,跟生产队长关系处的好的,他让你喂能吃上料的马、骡子和驴;跟他关系不好的,他让你喂吃不上料的牛。跟生产队长关系处的好的,他让你喂母的,母的老实,还能下崽;跟他相处一般的,他让你喂公的,调皮捣蛋的。崽子自出生就有饲料,饲料量跟大牲口一样多,下一个马驹,补助500工分,也就是50个工;下一个骡驹,补助300工分,也就是30个工;下一个牛犊,补助150工分,也就是15个工。浅显地表述一下50个工的概念,一个男劳力,一天不休息,是10工分,即1个工;如果这个男劳力加班,则记2工分,全天最多会有两个加班,也就是说一个人全白天干活,中午和晚上加班,共计14工分,当然,具体情况还会有一定的差异。此外,每个牲口的性格也不尽相同,有的老实,有的狡猾,有的温柔,有的暴躁,有的随和,有的孤僻,千差万别。所以说,一个生产队长要想收拾一个饲养员,他有无数的招数在等着你,防不胜防。

我家是1960年末全国粮食最困难的时期从山东菏泽搬到山西运城的,父亲与生产队长的关系自然就不如其他饲养员关系实在,生产队长自然而然啥事都会拿我父亲开刀,但我父亲识字,尤以毛笔字写的好,春节前邻里邻居的对联都是他书写而成。他待人诚恳,为人敦实,从不挑剔,更不争执。整个生产队5个饲养员喂着各种牲口30多个,马1匹,骡子1匹,驴8、9头,牛20多头。开始,生产队的马、骡子和驴集中在两个人的槽上,我父亲负责的槽上喂着7头犍牛。后来,其他两人认为不公平,有意见,闹着不干啦,生产队长就开始调整。调整过来,调整过去,把我父亲负责的槽上减去2头老实的牛,加了3头叫驴(公驴)。人们常说,“一个槽上拴不了两头叫驴”,可我父亲负责的槽上拴着3头叫驴。这8个牲口在我父亲比较忙的时候,是由我来亲自伺候的。而我那个时候只有10岁左右,跟牲口长的高度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大牲口高,拴缰绳的时候,需要拿个凳子,爬到槽上,站在槽上才能够得着横杆。牲口们上槽吃草的时候,都饿啦,先把排名第二的叫驴松开,它干了一天活,累的屁死,顾不上打架,撂着蹶子就往槽上跑,如果它想打架,只要吆喝几声,它也无心恋战,老老实实地跑开啦,等把它栓好,再放开排名第三的叫驴,它既不敢惹老大,也不敢惹老二,把它栓好,然后,放开四头犍牛的绳子,拴好,单独牵着把性格不大好、最能打架的犍牛排在牛的第五位,拴好,把最能打架的驴排在最后,拴在最外面,有大犍牛把最能打架的叫驴与其它牲口隔开,它也不敢造次。喂饱了,根据相反顺序逐个放开拴好,稍微不同的是牛全部出去拴好后,放第三能打的叫驴,等它喝了水,把它拉到别的牲口圈或者其它隐蔽的地方,等把第二个安顿好,再回过头来拴住它。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情况,一定要想出最好的办法,独立解决,这可能是我最早开始研究动物心理学的起点吧。生产队的很多大人都说我的胆子大,但是,我能有啥办法,父亲每天舍不得吃饭,有点吃的,都留给了我,长此以往,身体不好,我只想为父亲减轻点负担,我的心里有时候也是七上八下的,没有什么底,硬撑着,总不能眼看着牲口挨饿吧。

生产队里的农活非常繁重,加上牛的饲料相对又少,有的年老体衰的老牛干完活回来后直接卧下,上槽的时候往往站不起来,我把绳子先解开,搭在它的脖子上,然后,走到它的后面,提起它的尾巴,我们两个一起使劲,为了让它能够站起来,我累的眼睛挣的老大,脸憋的通红,它才能勉强站起,有时候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我也知道它很努力地想要站起,起来后,摇摇晃晃地上槽,更有一个27号老牛,走起路来,两个后腿关节绊在一起,磨出血来,让人心疼不已。第二天,照样被套上犁或者套上车,耕地拉车。

对于马的最初记忆来自于让我难以忘却的一件事,那是70年左右,我处于似懂事似不懂事时期。我们生产队处于村子的北头,大部分地也在村子的北面,这里距离大沟很近,土地稀薄,浇不上水,靠天吃饭,粮食产量跟别的生产队有着巨大的差距,是村子里最穷的生产队之一,自然而然,牲口也是最弱的。全生产队只有一匹老的快掉牙的白色瞎马。一次,生产队长老岳派工让大家去一个叫东守疙瘩的地块犁地,这块地三面环沟,苏礼锁负责套瞎马犁地,犁地的时候,再有两米就到沟边,瞎马嗅出危险,任凭苏礼锁怎么吆喝就是不走啦,哪知道苏礼锁是个蹩货,拿起鞭子就抽,马实在受不了,冲了出去,一声声“咴咴”的惨叫声响彻沟谷,老瞎马顺着悬崖被摔死在百米左右深的沟底,吓得苏礼锁号啕大哭,老岳“嗷”地一声冲了过来,拿起鞭子,不分青黄皂白,劈头盖脸,抬手就是十几鞭子,打的苏礼锁“嗷嗷”惨叫,满地打滚,老岳是个狠人,谁也不敢挡,赶人们跑到沟底,看到老瞎马浑身是血,还在不断地抽搐、捯气,心疼地老岳跪在地上抱着瞎马呜呜大哭,“我他妈的瞎眼啦,让他使唤你呀”……从此后,苏礼锁再也没有摸过生产队的犁把。当天晚上,大队书记李新元带着治安主任亲自参加生产队的批斗大会,满身鞭子伤的苏礼锁,竟然没有博得一个人同情,大会责令苏礼锁深刻检讨,限期全价赔偿生产队瞎马费用,苏礼锁在百十口子人的大会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放声大哭,“对不起李支书、对不起队长、对不起全体社员、我对不起马呀……”。没过一个月,苏礼锁把钱凑够赔给生产队,生产队用苏礼锁赔的钱,从别的生产队买了一头骟驴,这才了事。后来,陆续听到人们议论这件事,有人说,老瞎马是多年前,老战友送给大队支书李新元的礼物,那原是一匹优秀的军马,在执行任务中受伤,瞎了一只眼睛,加上年龄已大,被批准退出现役。老战友听说李新元当了村支书,辗转千里,把它交到李新元的手上,开始,李新元爱不释手,但是看到我们生产队牲口实在不够用,就把这匹马亲自交给队长老岳手里,让他照顾好这匹马,顺便干点轻省活,发挥发挥余热,老岳起初很重视,但久而久之,放松了警惕,结果出了这事。还有人说,哪天幸亏老岳抽了苏礼锁十几鞭子,否则,李支书有可能把这件事上升到政治的高度,一旦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定性为现行反革命也是有可能的,到那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况且大队治安主任就在李支书身边,民兵连长带着基干民兵也在会场外徘徊,可当李支书看到苏礼锁被老岳鞭子抽的皮开肉绽,血痂与衣服连在一起,又痛哭流涕悔过,便长叹一声,饶过了苏礼锁。

牲口是聪明的动物,它们不仅能够辨认出人,而且富有情感,尤其是饲养它们的人,它们最善意的表达方式就是用舌头舔你,也会记仇,要善待它们,一般情况下,它们不会欺负任何人,特别是喂养它们的小孩。饿的时候,显得尤为老实,给它们梳理皮毛的时候更老实,只有吃饱了,才偶尔摇头晃脑,跟你开个不大不小的小玩笑。

后来,我参军入伍考上军校,当了排长、连长和营长等等,父亲始终教育我,身教重于言教;宽严相济,爱兵如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等,如雷贯耳,不敢有片刻忘记。多少次,部队把受处理、管不了的干部与战士下放到我的单位,我都没有意见,一视同仁,用真情把他们带好,虽然有的战友私下里把我带的单位称作“劳改队”,甚至指导员、教导员这些搭档不止一次抱怨与谩骂,“我们他妈的又不是劳改队,让他们这么欺负!”我总是耐心地安慰他们,“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年轻人太听话,往往没有大出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需要有血性的兄弟。即便是这样,我所带的连、营还是部队完成军事训练、施工生产最抗硬的单位,多次被派到全国各地执行重特大任务,全部胜利完成,多年被军区授予基层建设先进单位,任何人到了我们单位,总会被感染,他们说,到了你的连、营总觉得有一种劲激励着我们,我觉得那就是我们单位的精神和灵魂。2000年前后的好几年里,每当老兵复退的时候,部队总是安排我送远地方的复员兵,老家的亲人非常担心,说经常听说送兵的军官挨揍,我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误啦,千万当心呐。我说,部队领导让我送兵,那是器重我,老兵们光荣入伍,现在为国家服役期满,完成了他们终身为国戍边、为国站岗的义务,安安全全复员是件大好事,我是为他们服务去的,他们怎么能打我呢!如果打我,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是我的错,打我活该,我今后改正。再说了,一个10岁左右的孩子尚且能把3头叫驴拴到一个槽上,复员兵们难道还不如叫驴好管吗!家人们都放心啦。那些老兵非常喜欢我,很听话,一路上欢歌笑语,把我照顾的很好,非常感谢他们。

转眼父亲已经去世多年,自己也退休了,但想起人民公社时期的饲养场和饲养员,往往还会感慨万千。我们不能只埋怨社会和人民有多么贫穷,人们多么辛苦,挨饿,吃不上啥好东西等等,那个时候,刚刚走出长期战争的中国都很穷。其实,牲口比人更辛苦,更遭罪,辛辛苦苦一辈子,到了还是免不了挨一刀的命运。过年了,干不了活的老牲口要被拉出去杀了,眼睛里的泪水往往是吧嗒吧嗒往下掉,父亲总是有意不让我知道,更不让我去现场,因为我一去现场,就哭着闹事。经过几十年的奋斗,中国的基础打的很扎实,政策越来越完善,生活越来越富裕,所有的一切会越来越好,但不能忘记曾经史诗一般的年代,更不能忘记那一代人,后辈应该用自己的自重、自立、自警、自强来回报先辈们的付出与努力。


人民公社印象之生产队饲养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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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社印象之生产队饲养员

(完成于2021年9月2日凌晨,文字错误之处敬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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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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