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些女孩的故事,我想读个博士。”

来源:小脑酱(ID:XIAONAOJIANG)

作者:小兔


“按照目前的进度,今年年底你可以毕业了。”


在一周内伤筋动骨地改完毕业论文的四个章节后,屏幕那头的博导看着我,笑着说。


应该不会有人没听过这个说法:“这个世界上有三类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


是的,我很快也要正式以“第三类人”的身份走出校门了。


当编辑部想让我谈谈自己作为“第三类人”一些经历、看法和感受的时候,其实一瞬间不知从何讲起。


“读博士”的心愿似乎是高考前悄悄臆定的,这个愿望在十八岁那年没有太多胜负心和规划,如同想留长发一样平常。


而我无疑是幸运的,最终竟一步一个脚印蜿蜒地达成。


但我也深深明白,社会的大环境并不是这样。


嘲讽、偏见、阻碍、质疑,可能或多或少都会充斥在每个女孩读博士的道路上。


这些刺耳的声音,多数由她们的女性身份而来。“女博士”这个头衔,除了标志着“高学历”,更暗含着“书呆子”、“年龄大”、“难嫁”等一系列刻板印象。


这次,我们采访了三位不同年龄、不同专业、不同背景的女孩,希望为大家打开一扇走近这个“少数群体”的窗。


在这样一个学位里,她们扛着对“老女人“的群体审视,为学术付出着三年起步的努力。但冰冷的专业title下,她们生活地鲜活又姿态各异。


缠绕在她们身上的标签,并不应该只是“女博士”而已。


“听了这些女孩的故事,我想读个博士。”


第一次采访于2021年7月7日

初稿完成于2021年7月30日


Lily

985院校信息工程博士在读



拨通Lily的电话,对面传来她稍显忙乱的声音:“姐妹,先等我敷个面膜哦。”


伴随着屏幕里”哗啦”一下包装袋撕开的声响,Lily自在地聊起了自己的故事。


“怎么说呢,之前从来没想过读博。真就是一连串的巧合,把我推上了这条路。


我本科是在国内,硕士去了美国。


当时读的就是那种最好就业的专业,为了能留下工作,所以也没去找教授套近乎做点研究。两年后修够了学分,拿了硕士毕业证,准备去Amazon工作。


然后!Amazon就突然大规模裁员了,我的offer也无了。


绝了!这谁听了不说一句惨!


回国后我寻思,反正都已经回来了,不如先做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儿,万一成了呢。


于是,我去逐梦演艺圈了。”


Lily着重强调了演艺圈三个字,听起来似乎不是转身读博,今天她的名字就在热搜上常驻了。


“当时确实进了一个组,本来说是有角色的,女三号。结果空降了一个人下来把我顶了,是个国内女团的不知名小花。


刚回国就被资本力量锤得服服帖帖。咱们老百姓,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踏实点儿好。”


Lily聊到这里大笑得很爽朗,似乎被顶替这件事完全在意料中。


“所以又找了一份朝九晚五,听上去也还算体面的工作。工资不算很高,但一下能干到退休那种。


上班的时候,我左边的女孩在看小说,右边的女孩在逛淘宝。


这样的工作氛围,我直接迷茫了。


哪怕这个时候,我都没有立刻打算去读博。可见有多不喜欢做研究啊。


当时我已经辞了那份养老的工作,每天在家葛优躺,思考人生的意义,实在是比较无聊。


所以当爸妈提出读博这个建议的时候,我没有反对。


他们说,三年的时间也能让你站在一个更高的平台去考虑以后要做什么这个问题。


我想也是,反正先读着再说吧。”


Lily停顿了一下,语调又变轻快了起来:


“哦!不过我现在确实想明白自己以后要干什么了,我想当大学讲师!博士学位是现在大学讲师的敲门砖嘛。你看,不读博士的话压根儿梦都没得做。”


在准备读博的那段时间,Lily的爸妈“本着工作定不下来就把感情先定下来”的方针,给她安排了几次相亲。


“笑死。每次对方家长必问我现在的工作,我每次回答准备读博后必冷场。”


Lily叹了口气,开始对着视频的镜头研究自己的发尾分叉。


“其实我很不理解,这两件事有什么矛盾的。


读了博不见得找不到对象,不读博也不见得就找得到对象啊。


不过他们的看法对我没实质性影响。反正我现在也有对象了哈哈哈。


我男朋友学历是大专,我倒并不介意。


他之前觉得女博士除了在学校就在家里,天天钻研学术,不懂情趣。结果接触下来后发现并不是这样的,也算是打破了他对女博士的固有印象。


现在他就把博士当成一份工作而已,和别的工作没啥区别。”


完成第一次采访的时候,Lily刚读完博士第一年。这一年的体验,据她分享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不过每次想放弃,就想到自己的论文改了好久马上就要发了,这时候溜了,岂不是很亏!”


Lily小声地补充道,盘腿坐在椅子上,眼里充满笑意。


“唉!也许一年后我会继续劝自己,都读一半了,放弃岂不是很亏!两年后我会劝自己,这都快毕业了,放弃岂不是很亏!


这样一年一年地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发现,我真的完成了。”


“听了这些女孩的故事,我想读个博士。”


X女士

医学博士



本来和X女士约的采访时间是周三晚,她临时问我能否提前,因为周三要坐一天的门诊。


“忙忘了,都不记得是周几了。”她在微信里留下一条简短的信息。


拨通视频电话的时候,已将近晚上十点。X女士刚回家,下了冻饺子,正在等水开。


“我读博士是20年前,那时我已经36了。”


“这件事在我看来没什么。”


“读博之前已经工作十几年了,后来自己也带了研究生。但科研和临床相辅相成。科研储备足够,临床经验才有更好提升。


除此之外去念了博士,也许在单位的教学职称上可以晋升教授。坦率地讲,为了自己的晋升做规划也很合理。”


谈到原因,X女士条理相当清晰。


但聊到家人,特别是女儿的时候,她在视频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讲了下去。


“记得当时和6岁的女儿说决定去武汉读博的时候,她正在游乐场和小伙伴玩,听了我的话她哇的一下子哭了。


她从小就是个粘人的孩子。送她去幼儿园也会抱着我半天不撒手,举着一根手指要我答应放学第一个来接她回家。


我离家读博,女儿会怎么样呢?


其实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想。怕自己心软。


读博士那几年,每次去武汉我都挑晚上女儿睡觉的时候偷偷坐火车走,有时候也会骗她,故意说错走的日期。


二十年前没有微信,更不能视频通话。长途话费贵得吓人,我和她之间的纽带仅仅是每天晚饭后一条短信。


爸妈虽然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每次回家看到孩子长高了的个子,都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那你会有一瞬间感到后悔吗?”我问。


X女士又恢复了之前的坚定。


“没有。虽然遗憾会有,但我十分清楚只有我获得更好的发展,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我也希望通过自己做例子,让她可以拥有在学术和事业上追逐的信心。


而非一辈子困在婚姻和家庭。”


“她现在也是一名女博士了。”X女士笑着说。


说起年龄,X女士显得很释然。


“当时的我是那一批博士中年龄最大的,师妹比我小了十岁。但我并不焦虑。”


“二十年前的教学楼电梯只运行到晚上11点,我们的实验室在17楼。实验结束都是凌晨,几乎没有坐电梯下过楼,和大家一样能熬能拼。”


“当时的女博士很少吧,作为女性——”


我的问题还没问完,X女士立刻打断了我:


“我其实不喜欢别人说什么女博士,虽然那个时候女博士比现在还少,但医生这个领域其实对性别是很淡化的。


毕竟医学生,大家都说“女生当男生用,男生当牲口用”。而事实是,男生女生都是当牲口用。


对待病人难道也能分男病人女病人吗?


现在我的组里也带了不少女博士,她们和当时的我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有韧劲儿,肯吃苦。


偶尔她们迷茫的时候来找我,我也会分享自己的故事鼓励她们。她们说当时的我值得敬佩。


“但其实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任何一个目标坚定的女孩子,都值得敬佩。”


X女士说到这里,就催促我结束了采访。


“光顾着跟你说呢,今天学习强国又差点忘了。”


她夹起最后一只饺子,在十点半吃完了这顿有点晚的晚餐。


“听了这些女孩的故事,我想读个博士。”



何漪

英国G5院校社会学博士在读


和何漪在同一个大学读博,虽有共同好友,但平时也只是点赞之交。


好友口中的她,是个安静的女孩,且“是个学霸”。


采访那天是周日上午,她在家里接通了视频电话,简单用皮筋挽起长发,泡了杯咖啡坐在桌前。


“关于读博这件事,其实没太考虑过未来就业,只是纯粹发自内心对这个学科的热爱。”


作为理科生,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最大的困惑:“你们社会学到底是学什么的?”


何漪对我的疑问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很多人都觉得学社会学是去当官的,但并不是。


我们是研究人的选择、处境、喜好与社会结构之间联系的这样一门学科。


说简单点。


比如人为什么会结婚?为什么会形成组织?甚至,为什么专业之间有鄙视链?”


“说到专业,你们专业的女孩应该比理科多吧?”何漪的环境应该并不会因为她女博士的身份带来太大的压力,我想。


“整体上我们系男女比例五五开。


但如果细分领域,还是那些大家认为女性更适合的研究方向里,女性比较多。”


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之前我去参加过一个研讨会,主题大概是利用数据统计去研究性别的不平等。比如在公司中,女性往往比男性沉默,不愿意去参与讨论。


让我惊讶的是,在那两天的会议当中,会上发言的确实几乎都是男性。完全印证了会议主题。”


“这样也挺神奇的。“我接过话。


何漪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道,“更离谱的还在后面呢。”


“还有一次会议,大家研究的是贫富差距的话题。茶歇时间,我旁边的英国师兄花了十五分钟抱怨他身上这件定制西装有多令他难受。


我觉得好可惜。


你这么在意外在物质上的东西,每天研究的却是贫富差距和社会不平等。别人正在承受的痛苦对你来说仅仅是停留在笔下的东西吗?


这些讽刺的事实,让我第一次对我研究的东西感到了失望,无比的失望。


我意识到不管在哪里,人都是正态分布的。


彻底献身学术且以此为业的和真正混日子的可能都是少数,更多的只是把读博士当成一个“工作“来看。”


“那你现在倾向哪种,或会想成为哪种呢?”我问。


“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但至少现在,我还是想努力一下,维护我心中的秩序。往真正利用学术为社会作出改变这个方向去努力。”


“很理想化吧。“何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但愿理想主义永远不会输。”


“听了这些女孩的故事,我想读个博士。”


在《那不勒斯四部曲》中,作者埃莱娜·费兰特在接受采访时说过这样一段话:


“女性周围总是会形成一些限制她们的东西,这些限定通常由他人设置,假如女孩们不遵守,那就是失去女性气质,是过分的表现。”


每个女孩都是如此。


当她决定选择一条异于常人的路,或许需要突破无数来自家庭、婚恋、社会的质疑,甚至有些时候的质疑也来自于自己。


但她们不柔弱,不缺乏智识,也不缺乏笃定的决心。


在采访中,何漪提到社会学中有个词语叫“驱魅”。


“魅”可以理解为一种光环和神秘感,需要通过实践将其驱散。“它”的来源是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时期,大家利用科学驱散了宗教的“魅”。


其实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是一个“驱魅”的过程。


认清实际,深挖本质,才会真正了解事物的内核,而不是被光环和流言笼罩。


当所有氤氲都褪去后,仍然吸引你的,才是你真正感兴趣,值得为此付出的东西。


“女博士”这条路,对于女孩们,和对“女博士”有着刻板印象的人们,也许都是一个“驱魅”的过程。


她们用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告诉所有人,女孩们也有自己的方向。


虽人潮汹涌,仍与众不同。


被采访者:Lily、X女士、何漪(均为化名)

记录人:小兔

作者:小兔

编辑:铥铥、小脑


*本篇内容的发布已获得被采访人许可。


*为了保护隐私,被采访者的真实姓名和个人信息不便透露,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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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30

标签:博士   女孩   都会   小脑   社会学   女士   采访   学术   东西   时间   女性   社会   故事   工作   专业   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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