铡不断,理还乱

二九芳龄那一年,有个男孩望着残月对我说:“我喜欢你”。腊月的夜晚很清寒,我心里起了一丝微澜,毕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悦耳的话语。但是,我似乎并没有欢欣,因为那时候我喜欢着一个把“我喜欢你”写在纸条上的男孩。


还没成熟的我,不知道纸上的喜欢和嘴里的喜欢,哪个更喜欢。但为什么上帝会把那样一个美好纯净而清澈的背景,安排给我和他呢?


迷惘中,开学前几天,我把秘密告诉了妈妈。妈妈没发表任何意见,把秘密告诉了爸爸。爸爸貌似很平静地说,我看那个张三各方面还不错(正好是把喜欢写在纸上的男孩),我还想着……然后,大家都沉默了。


第二天给毛驴铡干草。爸爸的脸很沉,一声不吭勾着头入麦秸秆;妈妈拿把木叉挑来挑去,把一些发霉的麦秸扔到渠沟里;我脚踩铡墩,手把铡刀,一刀又一刀铡下去,麦秸秆被铡刀吃进去,又一寸一寸吐出来。


那个谁说的,“一寸相思一寸灰”;又有多少恋爱中的人慨叹,“肝肠寸断”。眼前,我只看到寸断的麦秸秆,相思成灰的感觉一点也没有,肝肠倒是有点麻木。


寸断的麦秸秆越铡越多,由一篮子,一背篼,最后堆积成了一座山。我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妈妈抱来玉米秆。爸爸手下不留情,妈妈也不来替换我,但我有的是力气,多用一点劲便可,比铡那纷乱的思绪容易多了。


寸断的玉米秆子在铡刀前又蹦又跳,不像麦秸秆那么顺从了,但即使打到我的脸,砸到爸爸的手背上,沉默依旧沉重地挤压着我们,无法突破。


这难堪的沉默里面,到底包藏着怎样的祸心?下一刻,将是在沉默中爆发?还是在沉默中灭亡?


我更使劲地按压着铡刀,好让玉米秆子跳得更高;我借着铡刀,要做出个断舍离的决定,但是又不知道能不能断,应不应该断。毛驴的佐料越来越多,我的思路越来越短。直到铡完所有的草,沉默还在继续——天呐,快点爆发吧,这真让人难受。


爸爸妈妈在扬起的尘土中,拿着木叉搅和着草料。沉默像一团土雾,笼罩着他们,笼罩着我,铡刀都铡不断的思绪啊,现在又罩在云里雾里了。


我背起背篼,把草料一背篼一背篼转移到草房里,沉默还在继续。


铡刀搬回草房,现场打扫干净,一圈鸡跑出来找麦粒吃。这里除了尘土麦粒草截子,什么也没留下。


我回到客房喝水,睡觉的爷爷忽然跪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吼,那不行,我不行,那个地方担一担粪都比咱们吃力。


当过队长,当过二十口家庭大掌柜的爷爷,一向平和慈爱的爷爷,忽然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吼叫着,咆哮着,一个劲儿说不。


爸爸妈妈还在沉默,沉默中,爷爷一铡刀下来,我原本不牢固的那一根情丝,非常脆弱就断了。


去年腊月,和朋友去老家。柴房里搬出铡墩,扛出生锈的铡刀,二十几年不碰了,想试一试自己是不是“老当益壮”。找遍柴房,那个至关重要的铡栓却怎么也找不到。


没有铡栓的铡刀失去了它应有的威力,我和娜姐两个捯饬了一会,终于铡断了一根玉米芯子,满意地把铡刀归位。


这一归位,铡刀和那一段往事一起,估计要永久封存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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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4

标签:草房   背篼   秆子   铡刀   麦秸   麦粒   草料   毛驴   腊月   玉米   爷爷   沉默   爸爸   妈妈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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