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之人 . 自胜者

司马子长先生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在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上，为利的，多，不为利的，有耶？多乎？

“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韩愈)，——是“利”耶？属非“利”耶？

千年之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论在庙堂、在江湖皆怀忧虑——“进亦忧，退亦忧”的范文正公，是为“利”乎？

仲淹先生，两岁失怙，范母谢太夫人贫困无依，带了幼时先生，改嫁朱文翰。稍长，先生即辞别母亲，投师戚同文，寒灯苦读，遂通儒学。当其时也，先生苦极、穷极。晨起熬粥一鼎，一分为四，每日两餐，一顿二块。佐餐者，细碎干咸菜也。日复一日，直至科考及第。

1015年至1052年卅七年间，从地方到中央，先生为吏为官，修海堰，主书院，做西帅，励后学，为新政，置义田，赤子忧乐，身体力行。

先生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侍奉皇上当危言危行，绝不逊言逊行、阿谀奉承”。

“有益于朝廷社稷之事，必定秉公直言，虽有杀身之祸也在所不惜。”

“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无。”

1052年先生辞世前，“虽位充禄厚，而贫终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钱公辅语)。何也？先生“忍穷”，没银子！

先生说:“老夫平生屡经风波，惟能忍穷，故得免祸。”

写到这里，人们会问:人生真如季羡林先生所言，“一无价质，二无意义”？

曾有好事者做的细緻计算，一个人来到世间的机率仅仅二十亿分之一。加上人类在这地球上不过存在三百万年这件事，个人生命之宝贵就很明确了。

先生幼时穷困，金榜题名到位极首辅，条件改善，却时时“忍穷”，“唯以施贫活族之义”(钱公辅语)，后乐先忧之心，传诸后世。

虽然“辩证的生命观……生就意味着死”(恩格斯语)，熙来攘往的先人们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叩壤歌》)，过着自家生活，而那些先觉先知，“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义，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韩愈语)

范文正公也是先覚、先知乎？

那个追随先生的张载，少时尚兵，廿一岁携《边议九条》谒见先生。先生知其远器，曰：“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

张载由是研习六经，遍观释老，遂成大器。横渠四句，便是对先生的直接报答，也是对人生意义的最确切解释。——“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近千年来，被中国士子奉为圭皋。当然哈军工的徐才厚，北京石油学院的周永康，不在其中！

老聃说:“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徐与周，胜人者；范文正公，自胜者，他们不是一路人。

自胜者善，故天下乐見；自胜者苦，故人不愿为。——愿意自胜的，皆人中静者！

余生在解放前，长在红旗下。经历过三年(1959——1961)自然灾害、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国企下岗破产，深知忍穷不易，自胜艰难。余曾语学生、儿女，孙女孙儿曰:“为善苦，然汝等亦須为善。自胜难，吾侪终应自胜！”

自胜者，先自存，住行衣食，一样不能少。欲自存，必先自立；要自立，必先自强；将自强，必先力学。——适者生存，不是枉语！

西人马斯洛认为人的需求:一生理、二安全、三社交、四尊重、五自我实现。与儒家忧济思想比，马氏理论更细緻，更具体。尽管马斯洛比儒家圣哲晚生至少两千年，马氏理论依然很有意义，依然值得重視。

做一个自胜者，一步一步走向人生需求金字塔的颠峰。先满足了自身生存的需求，安全的需求，能够顺利的融入环境，以己之力，“兼济”他人，从而获得认可与尊重，进一步达到自我实現，兼济天下的目的，是中国士子所希望的成绩。

从画粥断齑，到先忧后乐，到“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钱公辅语)，值得吗？试想一个民族的成员，都象徐才厚、周永康那样弄权、弄钱，那会是什么模样？

实际上，有记录的五千年文明史上，“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 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鲁迅语)。比如范仲淹，就是中华民族的脊梁，而徐与周不过是民族躯体上两粒痈疽。

范文正公写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先生是在礼赞严子陵，而后世学子以此歌颂先生。

2021.5.15 于古戎州听鸡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