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3岁,吃药改变性别”

“我,23岁,吃药改变性别”

药娘,指通过服用或注射药物等手段,使其生理状态(主要为体貌特征)接近女性的男性或双性别者。

由于难以得到家人及外界的认可,国内大多数“药娘”,只能通过药物使自己的生理特征趋近于女性,从而缓解自己的性别焦虑。

手术是很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目标。她们中的多数人,终其一生都生活在“自我实现”和“世俗认知”的巨大纠结中,藏在少为人知的夹缝中艰难度日。

1995年,国内知名舞蹈艺术家金星完成了自己的变性手术,成为被公众所知的“变性人”。

26年过去,除金星外,这一群体极少有人走入公众视野。2021年8月,“药娘”丽丽向我们讲述了她的过往,那是掺杂着痛苦与眼泪的20余年。她今年23岁,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女孩,但生来拥有男性的生理特征。

过往人生中的一多半时间,丽丽都在与父母和外界的抗争中度过。

此后,这种抗争几乎也不会消失。

“我,23岁,吃药改变性别”

“我,23岁,吃药改变性别”

8岁那年,丽丽跟着爸爸上山摘桑果,紫红色的果实鲜艳而饱满,丽丽边吃边采摘,开心到得意忘形。就在这时,她发现了叶片后藏匿的一只毛毛虫,吓得丢下手里的果子,高声喊叫了出来。

爸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担心地跑来查看,得知丽丽是被一只虫子吓到,他厉声骂了几句,转身走开了。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事后,爸爸觉得丢尽了人,又对丽丽进行了一番数落。

怕虫子难道是很丢人的一件事吗?小小年纪的丽丽还不懂得这件事背后传达的意味,倍感委屈的她,只能躲起来偷偷淌眼泪。

丽丽也害怕打雷。每到阴雨天气,她总祈祷着雷声不要来。多数时候事与愿违。当一抹闪电的光钻进她的视线时,丽丽总会条件反射般地捂紧自己的耳朵,那声炸裂终于响彻在耳边时,她的眉头都要皱在一起。

在学校,有同学得知了她对虫子的恐惧,不时便会捉弄于她。一天,丽丽踏着上课铃声赶到了座位上,刚刚坐定,发现了课桌上蠕动的小虫,她惊叫着跳了起来。引来整个班级的奚笑与围观。

一个大男生,如此胆小?这是外人产生笑意的原因所在。

事实上,丽丽从不觉得自己是男孩。她喜欢裙子,喜欢长发。

“我,23岁,吃药改变性别”

丽丽喜欢的一款长裙

但这些注定不会属于她。

每隔一两个月,爸妈要带她去理发店剃头发,她每次都剧烈反抗。随之而来的,便是暴力镇压——爸妈全然不顾她的抗拒,每次都要粗暴地把她扭送到理发店。

“像警察抓捕犯人那样,扭送过去。”她形容。

反抗是无力的。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丽丽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对面镜子上映出一张扭曲的脸。头发一丝一缕落下来,她的身体也仿佛被肢解。丽丽告诉「最人物」,每次,她都会无一例外地哭晕过去。

“因为头发就是我的生命。”多年后,她这样解释头发对自己的意义。

“我,23岁,吃药改变性别”

丽丽长期使用的长发女生头像

父母很快发现了问题,他们跑去询问医生,并没有得出有用的结论。后来的日子,他们依旧带她剃短发,全然不知丽丽心中的苦闷。

痛感无望的她,决定一死百了。

她实施了两次自杀。一次是拿厨房的菜刀割手腕,但刀子太钝,在手腕处划了十几下都没见到一滴血液流出,倒是痛得受不了了。丽丽放下刀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次自杀宣告失败。

时隔不久,同样因为头发,丽丽再次产生轻生念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暗暗思忖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屋里没有尖锐的东西。

她一头向墙面撞去……

听到响声的父母,迅速赶来。此时丽丽正倒在地上,怎么都叫不醒。

幸好只是晕了过去,头皮上流了些血。回忆那次的自杀经历,丽丽补充道:“我应该去跳悬崖的,我们家后面有一个很高的悬崖,只是当时我没想起来。”

现在,如果再给她一次这样的机会,她会跳下去吗?

不会。

现在的丽丽,不想死了。

“我,23岁,吃药改变性别”

小学6年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

初中的校园,生长着一群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性别特征逐渐分化成两级。

丽丽不太喜欢自己,但又说不出原因。

读到初一下学期,她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时的生物书上有一个章节,讲到了男女之间的生理差异,那时,丽丽才知道,男女有着很大的不同。“看到女性的生理构造和生理表现,我觉得自己应该是那样的,不应该是现在这样,我讨厌男性的一切特征。”丽丽说。

那几年,她的身体逐步变化着。喉结越发明显起来,声音也变得低沉,毛孔粗大。再后来,她开始遗精,偶尔,下体还会勃起。

丽丽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对身体产生了厌恶感。特别是洗澡的时候,她从不敢面对自己的身体,“我不敢往下看,直到现在都是。”说这话时,丽丽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身体里住着的,一直是女孩。

“女孩子多好啊,皮肤多么细腻,多么柔软。”那几年,丽丽一头短发游走在校园。她时常想,自己应该是长头发的。

每一个长发女郎从她身边飘过,她都投去羡慕的神色。“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就能像她们一样,穿好看的裙子,留喜欢的长发。”

父母的专制,使得丽丽长期压抑自己。头发长短的决定权不在自己手上,这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她常梦到自己被父母抓去,一次次剃掉头发。

这样的状态从小学就开始了。她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都是带着恐惧入梦,醒来常常一身冷汗。

得不到外界的认同,是丽丽痛苦的根源。

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爸妈取的,彰显着男性思维与企盼。这让她感到不适。另一点让她不适的,是性别后面的“男”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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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发来的身份证照片

每当老师和同学叫她名字的时候,当大家有意无意让她意识到自己男性身份的时候,丽丽都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此外,高三的学习压力像座大山一样,罩在她身上。有一天,丽丽实在受不了了,一个人跑到商场里买了件衣服。女士的白色T恤。

令她感到讶异的是,当她穿着这件衣服大摇大摆走进教室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鄙夷的声响。一连很多天过去了,连不善意的眼神都没遇到。

那是丽丽跨出暗室的第一步。

十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求认同感。当下的身体,如同一具躯壳,禁锢着丽丽真实的灵魂。假如换掉这个壳子,灵魂与肉体,就可以统一了。这样的想法,不知在她心头略过多少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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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家住四川农村,印象中,她是在群山环绕中生长起来的。当地交通闭塞,外出读大学的孩子并不多。在周围村民眼里,她成绩优异,乖巧懂事,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

但丽丽无比渴望逃离家庭的束缚。

高三结束后,她如愿离开家乡,去到东部一所大学读书。一入学,丽丽就向辅导员提出一个大胆的请求。她要申请在外租房,拒不接受学校安排的集体宿舍。

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事情,辅导员无法做主,甚至叫来了丽丽的爸爸。爸爸站在学校的立场劝丽丽。初秋的天气,三个人为住宿一事争执到满头大汗。

丽丽永远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爸爸突然冲她大吼,向辅导员抖露她过往的不堪,在他看来,丽丽的种种行为都是不正常的,是他眼里的有病与变态。

像找到了某个情绪的出口,爸爸一吐而快。丽丽怎么也想不到,那些堆叠在耳边的极不友好的词,竟出自自己的父亲。

最终还是争取到了在外租房的机会。丽丽内心的刺,却再一次扎向更深处。她不再想依靠家里的经济支持。只有经济独立,才能获得自主权。

大学四年里,丽丽做过多种兼职,从最初发传单,到商店里的销售员,再到家庭教师,以及学校里的助教,日常生活上的任何开销,她再也没向家里开过口。

丽丽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但她的兴趣不在于此。她喜欢汉服,学校里的古风社团每次有活动,她总会积极参与。古装对她有着吸引力,古筝是她最爱的乐器。

“我,23岁,吃药改变性别”

丽丽喜欢的发簪

丽丽准备考取第二专业,辅修音乐。

这一决定还没实施,她又亲手打破了自己的计划。“身边的刻板印象实在太多了,我觉得从事教育工作非常必要。”丽丽亲身体验过刻板印象带给自己的困境,因此亟待去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她要成为一名教师。

班里备考教师资格证的同学并不多,丽丽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当所有人都在为拿到初高中的资格证书努力时,她想拿到的,却是学前教育的资格证书。

同学有不解,询问原因。得知答案后,对方觉得丽丽大材小用,流露出一抹惋惜的姿态。“小孩子的教育太重要了。”直到现在,丽丽都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不妥。

只是每到夜里休息时,丽丽的心依旧苦闷。她认识不少同她一样的人,为了变成女生,她们早就留起了长发,也有不少人依靠药物来改变自己的身体。丽丽体味着别人的悲欢,始终把自己囚禁在心灵的孤岛上。

她没有勇气改变自己。

在学校,始终有人称她为师兄、学长、学弟,这有悖于她的身份认同。

2020年,大三下学期,丽丽被诊断为重度抑郁。最难过的一次,她差点奔上教学楼一跃而下,是身边的几位女同学“救”下了她。“她们的‘姐妹’,比什么药都管用。”

“我,23岁,吃药改变性别”

丽丽回忆小时候用菜刀割手腕的经历

丽丽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而她的朋友,另一位渴望得到身份认同的女孩,却在一次自杀中死去了。

大学里,丽丽有几个关系要好的女同学,她称她们为闺蜜,当所有人无法理解她的苦痛时,这几位朋友始终在她身边陪伴。丽丽喜欢听到别人叫她“姐妹”“师姐”,觉得是对她身份的最大认可,“是她们的几声‘姐妹’把我拉了回来。”

至今,她都感念这些真挚的友谊。

“我,23岁,吃药改变性别”

抑郁症有所好转后,丽丽似乎对未来的生活有了一些信心。

她接受了朋友推荐的药物。那是一个16岁的女孩,由于食药早,在药物的帮助下,她已褪去了全部的男性特征。唯有声音,听起来不够女孩子。

丽丽只有羡慕的份儿。她今年23岁,已到了男性特征发育完毕的年纪,但还是忍不住去尝试。

如今,抗雄激素、雌激素、孕激素药物,连续服用了4个月,丽丽的身体有了一些变化。她留起了长发,皮肤较之以前细腻,五官也柔和许多,穿着裙子出门的时候,已经不会有人认错她的性别。

吃药初期,丽丽的身体还没发生变化,每次逛街上公厕时,她都感到为难。丽丽不知道自己该去男厕还是女厕。

为了解决她的困扰,几个姐妹总是主动带她上女厕,这样可以免去很多顾虑。

现在丽丽的头发已经长过脖子。每天晚上,她要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入睡,再也没有过失眠、恐惧的漫漫长夜。

她想起2020年参加考研时,在考场上差点晕倒的事,无助的那一刻,丽丽轻轻抚着那头乌黑的长发,情绪慢慢平稳了下来。她自己也感到神奇,“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只能把它比作生命,没有它,我应该活不下去。”

丽丽坦陈,过去的那十多年,无法保住自己头发的事,像一场噩梦。庆幸的是,它不会再发生了。

“我,23岁,吃药改变性别”

丽丽发在QQ空间的一段话

至于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丽丽认为,应该是去做变性手术。她已经联系了国内的一家医院,各项术前的要求都已符合,只是需要家属的签字。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难题。“我爸爸目前还是不同意的,但他已经接受我不结婚生子的想法了。”

丽丽依旧寄希望于父母,“如果有一天时机成熟,我是一定要进行手术的。”

但身份证上的性别,她坚持不会改,“不想忘了这十几年的斗争,不想忘了我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丽丽太需要铭记这段过往了,这或将成为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历史。

丽丽告诉「最人物」,由于疫情的影响,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老家了。她想起此前回家时的一些小心思:自己生活时,出门便是女装,一回老家,长裤衬衫都要准备上。

“因为我爸妈特别爱面子,我不能让他们在街坊邻居前无光。”

丽丽还给自己买了一顶男士短发,每当踏入那片熟悉的故土,她就要全副武装,扮演另一个自己。

往后的日子,她依旧要摇摆在两个身份之间。

丽丽回来了。丽丽又走了。

丽丽成为丽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注:图片由受访者提供,丽丽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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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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