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年贵族世家的他，有多少不能说的秘密，就有多少传世电影

没有人比他更华丽，没有人比他更孤独。

黑暗中的萨利纳亲王听着屋外喧嚣的歌舞声，把自己反锁在书房内，缓缓地吐了一个烟圈：

“我们曾是豹和狮，取代我们的是豺狼与土狗。”

片场一角的监视器后，一双苍老的眼早已噙满了泪水，那是导演卢奇诺·维斯康蒂。在这部鸿篇巨制的电影《豹》中，他亲手谱下自己以及所属的那个贵族世界的挽歌。

1963年维斯康蒂执导的电影《豹》，以1860年代西西里岛归并意大利为大背景，铺陈了以萨利纳亲王为代表的旧贵族一步步被新政权取代的命运。

导演出生的“维斯康蒂家族”的发迹史可以追溯到12世纪的意大利，这个家族曾一统北意大利，后又任米兰领主达2个世纪之久，拿破仑入侵时依然独善其身，400年来始终长盛不衰，直到现在还是亚平宁半岛最显赫的豪门。

维斯康蒂的家徽是一只龙首蛇咬住一个野蛮人，至今仍高悬于米兰的市政厅、中央车站

而卢奇诺·维斯康蒂本人，从小在德国哲学、奥地利音乐、英国戏剧与法国文学的浸淫下长大，成年后来到巴黎，通过好友可可·香奈儿女士的引荐，被大导演让·雷诺阿领入电影世界。

我属于托马斯·曼、普鲁斯特和马勒的时代，围绕着我的艺术、文学和音乐是我的世界。

—— 卢奇诺·维斯康蒂

维斯康蒂（1906-1976）的传奇导演人生，就此展开

作为电影史上绝无仅有的贵族导演，一部部史诗级的电影是他人生的真实写照。今天就让我们透过镜头，看看维斯康蒂华美绝伦又无限颓唐的一生。

旧油画逐渐退色，新贵粉墨登场。

全世界谁又能比维斯康蒂更能讲好贵族的故事呢？

01浮生若梦，华贵如豹

1963年的《豹》可以说是维式美学的代表，开篇就以一片静谧的宫殿攫住人心。

镜头带到的边桌烛台、油画挂件皆为传世古董，萨利纳亲王便在这里世代统治西西里岛。原本平静的生活却被突然登陆的意大利革命党人打破——他们想让西西里改封建统治为共和，从此归顺意大利。

亲王府邸的取景地是西西里的Villa Boscogrande，巴洛克式的古堡始终保持着旧日的风貌，一如世袭百年的亲王爵。

这帮革命党人中最突出的新锐，正是老亲王视如己出的外甥，唐克雷迪。他不仅审时度势地接近革命势力，还与西西里新任市长，同时也是商贾出身的女儿安杰丽卡暗生情愫。

贵族公子唐克雷迪（左）与暴发户之女安杰丽卡（右）

安杰丽卡一身纯白的克里诺林裙在人群中宛如一只高傲的白天鹅。当时苯胺染料刚发明不久，所以新贵之女穿着色泽最明亮的裙子完全是有据可考的。

为了保住这个日渐萧条的大家族，萨利纳亲王促成了唐克雷迪与暴发户女儿的联姻。这对新人在资本的力量下终于保住了贵族的面子与里子，昂首成为西西里岛的新主人。导演维斯康蒂在拍摄时动了真情，因为他看到的不仅是唐克雷迪与安杰丽卡的故事，更是他自己父母的婚姻。

在片场给年轻的男女主角讲戏的维斯康蒂

维斯康蒂的父亲虽然袭公爵头衔，但这个传承百年的家族到了19世纪中叶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点。所以在“门当户对”与“另辟生财之道”中，他的父亲选择迎娶米兰制药大亨、富可敌国的女继承人，卡拉。正是这一桩婚姻不仅让米兰豪门“维斯康蒂”得以延续欧洲最古老的血脉，还跻身“最富有的贵族”之列。

母亲卡拉不仅是拥有万贯家私的“米兰第一美女”，还颇具文学与音乐素养 / 一家人的合照，最右的维斯康蒂时年5岁。

不过若说《豹》中的亲王府邸也是以维斯康蒂的家族宫殿为原型，那便是大大的谬误了，用导演自己的话来说：“区区一个南部乡下、西西里岛的王子，怎么和我们北方文艺复兴、北方公国领主的嫡系相比？

《豹》中最恢宏的戏份——在palazzo Gangi里取景的“舞会” / 参演的600名“群演”都是应邀而至的贵族，而舞会的排场则是导演根据儿时在意大利王宫参加皇家舞会的记忆重塑的。

取景地是西西里岛最气派的宫殿palazzo Gangi，犹不及维斯康蒂家族的排场。

即使是她母亲卡拉的陪嫁，位于距米兰1小时的科莫湖畔的盖斯特尔别苑（villa Gastel）也十分奢华。庞贝古风、新哥特主义、洛可可想兼得怎么办？不妨一个厅一个风格。

Villa Gastel虽说是度假庄园，但泳池、露天剧场、仆人宿舍、马厩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专为访客修建的2栋宾馆。

精巧而珍贵的塞弗尔瓷器点缀在庄园的每一处，清新的绿釉与镂空的白瓷映衬屋顶枝形吊灯的荧荧火光。维斯康蒂就在这里长大，对“美”的触感潜滋暗长。

让美在幼年时期就进入生命中，令他们终其一生都能懂得欣赏美，赞叹美好的事物。——卢奇诺·维斯康蒂

这间餐厅是维斯康蒂送给妹妹的礼物，墙壁、桌上放着的塞弗尔瓷器也是他精心挑选的臻品。

庄园现在的主人，维斯康蒂的侄孙Guido Taroni站在雕塑林立的马厩前

而最初引领维斯康蒂进入艺术与唯美之迷梦的，是他的“暴发户”母亲，卡拉。

旧年在科莫湖宅邸留下的一张侧脸剪影，已经让人对卡拉的风采浮想联翩。

02魂断诸神的黄昏

卡拉从小接受的是不亚于贵族子弟的最细致、优雅的教育，她的家族也在发迹后成为斯卡拉歌剧院的奠基人之一，并长期任剧院主席。与维斯康蒂家族联姻后，卡拉便把自己高超的艺术品味言传身教给了儿子，卢奇诺·维斯康蒂的巅峰之作《路德维希》就是这一传承的最好体现。

1778年落成的的米兰斯卡拉剧院，是威尔第歌剧的圣殿

19世纪末的国王路德维希二世由维斯康蒂的御用男主角赫尔穆勒·贝格饰演

1972年的《路德维希》讲述了巴伐利亚末代国王从18岁继位到40岁被废黜、软禁最后死于非命的故事。路德维希二世是有名的“童话国王”，不仅执着于建造世界上最浪漫的城堡，还对德国作曲家瓦格纳的歌剧爱得深沉。

路德维希正向表姐茜茜公主展现自己梦中城堡的蓝图

“新天鹅堡”的落成让路德维希的梦想变成现实。如今这座城堡已是德国境内拍照最多的建筑物

路德维希那种不惜一切代价赞助瓦格纳的气魄，宁愿盲目地活在磅礴的交响乐里也不愿清醒着看琉璃世界一点一点坍塌的无助，非维斯康蒂不能懂，所以导演大量使用瓦格纳、舒曼和奥芬巴赫的音乐为电影配乐，算是对路德维希的致敬。

瓦格纳（右）不仅是大作曲家，还自己编写歌剧剧本。路德维希（左）对他歌剧里的神话世界充满向往

还有路德维希被新政府逼退得走投无路最后“神秘自杀”、巴伐利亚王国土崩瓦解的命运，只有大贵族出身的维斯康蒂才能共情。

没有人能比我更能拍得出贵族的气派，更重要的是，贵族的没落，尤其是如何死亡。——卢奇诺·维斯康蒂

一手打造的金屋与男宠的温柔乡，是路德维希最后的归宿

为了最大程度地还原帝国气派，维斯康蒂不计成本地率剧组横跨整个欧洲，在10个城堡里实地取景。“6个月在严寒的奥地利，6个月在酷暑的巴伐利亚”，漫长的拍摄周期直接拖垮了多个跨国制片公司。

正在和演员讲戏的维斯康蒂（左）。为了更好地演绎作品，维斯康蒂还请了罗密·施耐德（右）出山第4度出演茜茜公主

片中另外让维斯康蒂费时费力细细描摹的，还有路德维希那不可说的同志身份。在全世界都“通缉”同性恋的时代，维斯康蒂与演员赫尔穆勒·贝格的恋情无所遁形，而贝格就是路德维希的扮演者。

路德维希是我能给赫尔姆特最好的角色。——卢奇诺·维斯康蒂

维斯康蒂（右）在4个小时的电影中耐心解释了路德维希矛盾的同性恋心理，戏外他们也是相伴12年的情人直到维斯康蒂去世

贝格比维斯康蒂小38岁，他那希腊神雕般的面孔与浪荡的举止让维斯康蒂疯狂，所以维斯康蒂恨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的文学、戏剧与音乐悉数教给他，将他培养成最高贵的“国王”。

“童话国王路德维希”，是维斯康蒂一手打造的艺术品。

可导演年迈的身躯渐渐追不上贝格张扬的步伐，于是在一次次追逐与逃避中，诞生了电影《魂断威尼斯》。

1971年的《魂断威尼斯》是维斯康蒂少有的小格局电影，剧情围绕着美少年展开。

电影中，作曲家阿森巴赫在威尼斯被一个波兰贵族少年深深吸引，于是成天如梦游般地跟着他，甚至不惜放弃离开威尼斯的机会，染上城里蔓延的瘟疫身亡。有趣的是，阿森巴赫与维斯康蒂一样，正好年长美少年38岁。

金发美少年不正是当年的贝格吗？

阿森巴赫有维斯康蒂的影子。深情即是一桩悲剧，须得以死来句读

维斯康蒂借角色之口，唱出了自己另一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挽歌。

维斯康蒂曾经说过，自己是《豹》中的萨利纳亲王，倔强守旧却不得不承认历史巨轮的辘辘向前，于是终于和旧时光一起没落；他也说过，相比意大利和英文片名《路德维希》，我更喜欢法国上映的标题《诸神的黄昏》（Le Crépuscules des dieux）也就是像我这样的贵族步入黄昏。

当一切经营终了时，老亲王从衣香鬓影的舞会上撤离。那个开篇时充盈的壮年男子，仿佛一夜之间衰老

维斯康蒂的才情没有因为过于孤高而被忽视，动辄3、4个小时的电影时长也没有阻挡如潮的影评人：

1963年 《豹》获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

1971年 《魂断威尼斯》提名金棕榈奖

同年 《魂断威尼斯》获戛纳国际电影节25周年奖

1973年 维斯康蒂获意大利大卫奖最佳导演奖

不过无论世人如何赞誉，他始终是那个一身傲骨的维斯康蒂

1975年3月17日，维斯康蒂在听了一整天勃拉姆斯第二交响曲后永远地合上了双眼，带着他对哲学、文学与音乐的迷恋，终于迈向了诸神的黄昏。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