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陌生家里拍私密照：以小见大，我记录的是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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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癌》系列，刘小光 摄

《光是幽默》系列，刘小光 摄

《屋滴》系列，刘小光 摄

34岁的刘晓光，

几年前从500强的外企裸辞，

成为了一名专职家庭摄影师，

从拍摄自己的女儿开始的，

慢慢走进其他家庭，

五年里，拍摄过的胶片，

已经有500多卷。

《朝夕相处的二十天》系列，仲铭 摄

摄影记者仲铭，

把镜头对准了已经离异的父母，

通过这种方式，

近距离地凝视他们，

渐渐和原生家庭和解。

庄喆，从拍摄一个验孕棒开始，

连续记录了7年女儿的家庭影像，

他还为200多个其他家庭拍摄过，

最长的一个家庭，已连续拍摄10年。

《柒七》系列，庄喆 摄

中国有近千位家庭摄影师，

一条与其中的3位聊了聊，

问及他们曾受到过最多质疑的地方：

家有什么好拍的？

你单身，没家庭、没孩子，

怎么能拍好家庭影像？……

仲铭说：“并不是走上街头，

才能成为这个时代的记录者。

拍摄下每一个具体的人、真实的家庭关系，

也能间接地反映一个时代里，

中国人的家庭关系，

这也是家庭摄影真正的意义。”

撰文 张翔宇 责编 邓凯蕾

《朝夕相处的二十天》系列，仲铭 摄

仲铭今年33岁，长期生活在成都，从事家庭摄影已经有将近10年的时间。

除了拍摄自己的父母，仲铭拍摄的其他家庭影像，大多都是委托人的父母。从2010年开始，他至少拍摄过200多个家庭。

仲铭目前单身，受到质疑最多的，一方面是：你没有家庭、没有小孩，为什么要成为家庭摄影师的？另一方面是，家有什么好拍的？

他觉得，并不是有了孩子才有家，一个人也可以组成一个家。

家庭摄影也并不是一种摄影形式，而是一种回归自我、面对原生家庭、亲密关系的方式。拍摄日常生活的空间、拍摄故乡、拍摄大学生活、拍摄密友……在仲铭看来，都属于家庭摄影。

“拍完离异的父亲、母亲，

我和原生家庭和解了”

仲铭的父母在他三岁的时候便离异了，他从小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因为原生家庭的关系，仲铭一直在拼命逃离固有的生活环境。大学期间，他跑到美国，就读了电视新闻专业，并成为了学校报社的摄影记者。拍照，也成为了他与其他人的一种沟通方式。

在国外，无论是教授的桌板下面、同学的家里、还是收银台旁付款人的钱包里……随处可见家庭照片.他决定放弃继续做一名摄影记者，成为了一名职业家庭摄影师。

《朝夕相处的二十天》系列 2015年，仲铭 摄

2015年，仲铭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父母，最早拍摄的系列是《朝夕相处的二十天》。

照片是在仲铭和父母到北欧的旅行途中拍摄的，他们不会讲英文，所以三个人几乎形影不离，这是他有生以来和父母独处时间最长的一次。

有一组照片是在父亲的家里拍摄的。

父亲的生活非常规律，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遛狗。仲铭发现，父亲在生活上和精神上都非常依赖它。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甚至一起午休、傍晚按时散步……

《育芳》系列,仲铭 摄

《育芳》系列，就是以母亲的名字命名的。

从小到大，仲铭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现在，亲生母亲患有精神分裂症，生病住院期间，她开始疯狂掉发。

在他的童年记忆里，母亲一直很注重自己的穿着打扮，是非常漂亮的。仲铭想要专门为她拍摄一组的家庭影像，“把母亲拍摄的尽可能的美，让她穿最好看的衣服。因为我希望能在照片里，还原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尊严。”

中国有近千位家庭摄影师

不完美的家庭同样值得被记录

10年前，仲铭创立了一个给家庭摄影师们学习和社交的平台《家庭日记》，这么多年来，陆陆续续已经有近千名家庭影像摄影师在平台上活跃着。

他们中很少有人是专业的摄影师出身，大多来自各行各业，有从事了10年工作的医生、有金融从业者、有全职妈妈……大部分人从拍摄自己的孩子开始，直到走进其他人的家庭生活里。

很多人都觉得，家庭摄影一定要拍出它的美好。但在仲铭和同行们看来，吵架后各自平复心绪的的夫妻、离婚后各自生活的父母的……这样复杂、不完满的家庭，同样值得被记录。

庄喆一家人

据仲铭观察，主动找到家庭摄影师拍摄的人中，98%都是女性（家庭中的母亲角色），而父亲扮演的大多是配角，拍摄态度也十分应付，就像一个道具。拍摄过程中，最尴尬的几种情况是：孩子的父亲突然和妻子吵架、手机始终不离手，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的，甚至中途离场的。

在中国的家庭中，大部分父亲的角色是缺失的。而当主动发起的人是男性的时候，整个家庭的氛围便会轻松不少。他懂得如何与孩子互动、玩耍，孩子也会更有安全感，拍摄也会顺利很多。

《柒 七》系列，庄喆 摄

“我喜欢拍摄女儿的背影，享受陪伴她的过程”

庄喆是第三个加入《家庭日记》团队的成员，在成为职业的家庭摄影师之前，庄喆在一家上市的基金公司从事金融相关的工作。妻子在一家世界500强的医疗企业工作，毕业后二人商定，在上海长期定居生活，至今已有10年。

2013年，妻子怀孕了，庄喆拍下了一张验孕棒的照片，这是为女儿拍下的第一张家庭影像。

最集中的拍摄时间，是在女儿一、两岁的阶段。庄喆觉得，女儿每一秒都在成长、变化，恨不得相机不离手的拍摄。转眼女儿已经7岁，为女儿拍摄的胶卷不计其数，精选成册的近2000张。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拍摄，是在77两岁半的时候，庄喆独自带着她到新加坡旅行两周。他想借此给女儿拍摄一组“大片”。

但现实却不尽人意，他当时带着的是一台胶片机，需要手动对焦。想要一边照顾好女儿，一边拍照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这次旅行，庄喆拍摄的大部分是77的背影：在路上奔跑、独自站在路边看风景……这让他深切的感受到，拍照和陪伴是不可兼得的，庄喆再也不把为女儿拍照作为家庭摄影的最终目的。

“因为拿起了相机，我开始被动地去看孩子的模样，去和她交流，而家庭摄影的初衷，恰恰是希望通过拍照完成彼此陪伴的过程。”

现在，庄喆很喜欢拍摄女儿的背影，他觉得这种状态比女儿的样貌变化更动人。而成为一名真正的家庭摄影师，也让庄喆觉得更靠近家庭了。“这是一种离普通人的家庭生活、家庭关系，最贴切的一种摄影方式。”

现在女儿7岁，庄喆的拍摄对象也慢慢从女儿转变到了自己和太太的关系、女儿和太太之间的互动，同时也开启了新的系列拍摄《父亲》、《爷爷》。

爷爷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张爷爷的黑白照片，他头发花白，躺在沙发上静静地睡着，光线透过窗户洒进来，不太看得清楚他脸上的五官，但整个人的轮廓既柔和又清晰——时间带给一个人心灵上的平静和身体上残酷，全部都在这个瞬间凝固住了。

去年，爷爷过世了。因为用镜头记录过这些瞬间，对于庄喆来说，已经没有太多的遗憾。后来，庄喆开始为其他的家庭拍照。大部分都成了老客户，拍摄时间最长的一个家庭，已经连续拍摄了10年。

裸辞掉500强的外企工作

专职做家庭摄影师

在武汉生活的刘晓光，今年34岁，是一名家庭摄影师，从事这个行业已经7年了。除了拍摄自己的家人，他还为其他500多个家庭拍摄过家庭影像。

刘晓光每年都会讲自己的摄影组品装订成册，至今已经有四本。拍摄胶片的总数量，至少有500多卷。

接触到摄影，是在刘晓光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没想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攒了大半年的钱终于买下了一台相机。

他出生在一个非常传统的家庭，家人基本都在事业单位，做类似于医生、教师这种相对稳定的工作。在裸辞成为一名专职摄影师之前，他在一家500强的外企公司做中层管理。因为工作压力大，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冲动之下便离开了。

有一天，刘晓光的妈妈背对着他，紧紧地抱着女儿。这种亲密感，忽然间让他开始思考，在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妈妈是不是也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超级英雄》这个系列，拍摄的就是母亲和女儿在一起的家庭影像，算是刘晓光送给母亲的一份“特殊的礼物”。

很多人看到这组照片，留言给他说：再也不会觉得父母帮自己照顾小孩，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喜癌》系列， 刘小光 摄

这张照片，是刘晓光在手术室关门前“强行”拍摄的。当时，外面正下着大雨，妻子被推进了医院的手术等候区。

他站在手术室外的门口，一等就是6个小时。等待期间，刘晓光看到有的人在求神拜佛、有的人在听到家人名字后开始嚎啕大哭……这让他心情变得非常压抑，眼泪止不住地流。

原本妻子术后恢复得还不错。但在复查拍B超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乳腺上也长了几颗，担心是恶性肿瘤，所以要再做手术。

一回到病房，妻子便忍不住地流泪。当时又是疫情期间，武汉协和医院只允许一个家属陪护。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压力和情绪，一股脑地都涌了上来。

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刘晓光的手是颤抖的。在他看来，拍照这个动作是需要很多勇气的。

刘晓光和女儿的自拍照

对于他辞职专职做摄影，家人刚开始并不支持。靠家庭摄影获得的收入，也只能勉强满足家庭的基本生活。但对于刘晓光来说，摄影是他平衡生活压力的一种方式，既是一种自嘲，也是一个自我疗愈的过程。

“我不后悔裸辞之后做家庭摄影，但自己也不能保证能够坚持做一辈子。我不可能放弃摄影，这是非常确信的。”

“我们关注的是每个具体的人、家庭

并不是走上街头，才是这个时代的记录者”

转瞬即逝和无法挽回，是家庭摄影最大的两个特点。

问及仲铭后期修图在最终影像中的占比，他坦然地说，80%的工作都在前期，如何找到合适的光线，如何捕捉到最真实的瞬间，如何让被拍摄者更放松……后期除了简单的剪裁、调色，几乎不做太多处理。

刘晓光 摄

科技在不断进步，每个人与世界的关系走近了，却与身边的人的交流变少了，也变得越来越孤单。疫情的发生，反而激发了很多人在家庭意识上的巨大转变。这也是疫情缓解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愿意邀请家庭摄影师进到家里拍摄的原因。

仲铭说：“家庭摄影，最重要的不是摄影，而是在于家庭。一个一个的家庭，就是整个社会的基本组成单元。

并不是走上街头，我们才是这个时代的记录者。如果通过摄影这种比较微观的方式，将每一个具体的人、真实的家庭关系连接在一起，通过反复大量地记录、采集，它也能间接的反映一个时代里，中国人的家庭关系、价值观是怎样的。这或许也是家庭摄影真正的意义。”

部分图片由庄喆、刘晓光、仲铭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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